將記憶回溯至自己剛進四機搜的那時候。
理當是有搭檔的,他卻想不起來關於那人的一切。那張曾經看過的簡歷上頭所有的文字都模糊不情、照片更是糊成一團無法辨認五官的色塊。這一年間發生過的事件歷歷在目,但卻沒有該待在自己身旁的那人的影子。好像所有事情都是自己獨自經歷那樣,明明知道不可能,大腦卻擅自扭曲記憶的試圖彌補在時間線中不通順的邏輯。
徒留無盡的空虛無法填補。
*
志摩並沒有完全相信那個叫伊吹藍的男人所說的話。
不管怎麼想都太可疑了吧?說自己正在跟他交往什麼的……那傢伙無論怎麼看都是男的吧?交往?蛤?而且還說自己很喜歡撒嬌……?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不過,伊吹著急到快哭出來的模樣又不像是在演戲,習慣性的親暱舉動也非常自然而然,更重要的是,志摩的確在那雙盈滿淚水的澄澈雙眸中看見了某些現在的自己無法解讀的直率情感――儘管陌生,卻十分溫暖。
突如其來的牽手、擁抱與猝不及防的落在耳邊的吻都令他感到有點困擾,不過啊,要是伊吹真的是在撒謊,會撒這種只要他一向周圍的人求證就會被揭穿的謊言嗎?再怎麼笨都不可能做出這種蠢事吧?志摩在突來的擁抱被鬆開之後直盯著幫他把換洗衣物摺好放進一旁的櫃子裡頭的伊吹,方才擁上身軀的溫暖和噴灑在耳廓旁的吐息一時半刻無法消散,他皺著眉頭的為自己從靈魂深處湧上的那股安心感感到無比困惑。
身體的反應和理智的分析似乎是分屬於兩個不同的個體,不一致的步調彷彿身高差太多的兩個人正在進行兩人三腳賽跑那樣的不協調、難以前進但又不得不前進。
耳邊奏起了某個像是雨水滴到窗戶上那樣無限重複的單音。
志摩闔上看到一半的書,將那不祥的聲響趕出腦袋。看著伊吹微笑著的側臉,為了不讓對方的笑容崩解,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順從地採用了伊吹所提出的那個過於親密的稱呼。
「……藍。」
「嗯?什麼事?」
面對伊吹笑容滿面的湊近,志摩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些,而他清楚地捕捉到對方在一瞬間顯露出來的失落與寂寞。
――伊吹不適合這種表情。儘管沒有證據,他卻打從心底確信這件事。
襯著晨光的,該是燦爛無瑕的笑容。
志摩抿著唇的花了幾秒克服眼前這個對他來說太近的距離,在很短的間隔中凝視伊吹笑得瞇起的雙眼。這人真的很像大型犬之類的動物……不由得這麼想,志摩輕咳了一聲的把話題拉回正軌。
「那個,我是想問我的手機呢?」
「欸?」
「手機。」
伊吹像是一隻受驚了的小動物般的跳了一下,別開臉、抬手搔著後腦杓的動作讓志摩質疑對方是否是想隱瞞什麼。
「……喔!手機……那個啊……」
「有什麼不方便說的嗎?」
「沒、沒有啦!怎麼可能!」伊吹慌張地解釋著,「呃、因為在發生車禍的時候手機被車子輾過去所以已經不能用了,我有送去維修但對方說壞得太嚴重資料救不回來、」
「哦……」
懷疑的挑起眉,但志摩另一方面又覺得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好說謊的,畢竟伊吹把自己的手機藏著也無利可圖……大概。
「我去幫志摩買一支新的手機吧?」
「……嗯。」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志摩點點頭,繼續問道,「那我的筆電呢?可以幫我拿來嗎?」
聽到這話,伊吹難以置信的張大了嘴,「志摩……你該不會是想在住院的時候寫報告吧……」
「那又怎樣?」
「不行!要好好休息啦!不可以工作!」
伊吹氣急敗壞的否決了他的提議,過大的反應讓志摩忍不住放鬆了緊繃的嘴角,失笑出聲。
「……我還有好幾份報告沒交出去吧?」
「我已經幫志摩弄完了!」
「全部?」
見伊吹點頭如搗蒜,志摩也不好再懷疑下去,就在他想著差不多可以結束這個話題時,對方突然在病床旁蹲了下來、兩手抓著床沿,用一種懇求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藍?」
「那個、我……想要志摩摸我的頭……」
「蛤?」
「以前、以前志摩都會這樣獎勵我……所以我……」伊吹可憐兮兮的垂下頭,緊抓床沿的指節用力到泛白,「……如果志摩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對不起喔,都失憶了還這樣勉強你……」
委屈到不行的語氣讓志摩的胸口像是被重物壓住似的難以呼吸。
對他來說,伊吹只是個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不過,油然而生的愧疚與自責讓他無法把對方僅僅當作一個陌生人看待。不知道是否受到對方的言語操縱、抑或是被那雙坦率的眼睛擄獲。志摩下意識的覺得自己不能放任伊吹一個人承受伴侶忘記自己的痛苦。
於是他顫顫的伸出手,覆上伊吹的頭頂。
蹭著掌心的髮絲十分柔軟,對方感覺到自己的動作時總算是收起了難過的表情,對上的目光中充滿別無所求的喜悅。
志摩也回以一個稍嫌僵硬的微笑。
……這樣就可以了嗎?他不免在心中質疑。
從零開始學習愛著一個人與被愛的感覺,讓志摩感到有些彆扭。毫無回憶基礎的愛,究竟算什麼?
在他的種種疑惑中,摸頭還在持續著。
而伊吹滿足的笑容像是填補了某些被雨水沖刷出的、靈魂之上的孔洞。
微妙難解的情緒在跳動的心臟上頭蔓延,志摩試著讓自己保持笑容。
*
下午,幾個老熟人前來探病時也並沒有對於伊吹過度的殷勤感到困惑,志摩也漸漸接受了自己正在跟伊吹交往就是事實。但凡事還是要謹慎為上,他讓九重單獨留在病房裡頭、要其他人先出去一趟,志摩拉著後輩的手臂要他把耳朵湊近,要是不壓低音量的話總覺得伊吹那傢伙會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
「……喂,問你喔。我跟伊吹是真的在交往嗎?」
聽到這話,九重愣了一愣,面露複雜的點了點頭。
「是真的。」
「……你幹嘛一臉糾結?」
「呃、因為……我覺得志摩桑把伊吹桑忘記了這件事真的很、不可思議……」
「怎麼說?」
「……畢竟你們感情很好嘛。」
從九重嘴裡說出來的話可信度好像逼近百分之百。志摩嘆了口氣,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的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過,還存在一個疑點――
「為什麼我是用名字叫你、你卻是用姓氏喊我?」
在探病的人都離開後志摩開口詢問,正在幫他削蘋果的伊吹差點一個閃神讓刀子切到手。志摩注意到剛才在眾人面前自己這樣叫伊吹時大家都有些驚訝的瞠圓了眼,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啊……因為……」
「該不會你是騙我的吧?」
「沒、沒有啦!怎麼可能!」伊吹把刀子放下,像是有些難以啟齒的嘟嚷著說道,「因為志摩醬很容易害羞嘛……只讓我在床上用名字叫你……」
「――蛤?」
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志摩越來越覺得伊吹口中的自己跟他所認知的自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說的都是真的啦!」伊吹提高音量的重申。
「……要我怎麼相信你?」
「等志摩醬的身體康復了,我就會在床上告訴你囉~」
「…………」
這什麼像是結婚詐欺的發言?『跟我結婚就可以繼承三億元的遺產喔』之類的……
沒有把吐槽的話說出口,志摩感覺到一陣熱度竄上臉頰,在伊吹笑瞇瞇的注視中,他洩憤般的拿起一塊切好的蘋果放進嘴裡、使勁咬下。
……有夠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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