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枕頭上,伊吹將昨天剛拿到的志摩家的鑰匙半舉在眼前。
午後的暖陽灑落其上,綻放出一道道銳利的銀色光輝。刺進瞳孔的光芒明明如此耀眼,卻讓伊吹覺得很不真實。
自從拿到鑰匙後他只要一想到就會從口袋裡掏出來看一看、捏一捏,確認鑰匙是真實存在的之後再放回去。不斷重複這個近乎無意義的過程,就只是為了抹除內心那股莫名湧現的不真實感。
背對著光源的鑰匙在伊吹的意識表層遺留下了一圈鮮明、隱隱透出微光的輪廓,被鑰匙形狀的框架所圈住的,是他泫然欲泣的靈魂。
伊吹從以前開始就不是那種容易取得別人的『信任』的人。
由於小時候家裡很窮,班上有人錢包不見老師第一個就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只要跟別人起衝突,師長也會想也沒想的就認定是他的錯,儘管他早已辯解無數次是對方先挑釁的,仍舊沒用;好不容易從高中畢業,也因為他衝動的個性和各種不良紀錄,輾轉換了好幾份工作;總算是找到了一份養得活自己工作,還是有不少委託人光是看他的外表就覺得他不正經、擅自把委託取消。
就連前女友們也是,『不相信』自己是真心喜歡他們。
把鑰匙在手中握緊,鋸齒狀的突起刺痛著他的掌心,伊吹將拳頭放在胸口,彷彿感覺到了被鑰匙吸收的陽光的熱度正在緩緩灌入胸膛,包圍他跳動的心臟。
……這份得來不易的信任,他必須好好珍惜才行。
雖然志摩平時態度很冷淡、有時候語氣又很兇,不過那些大概都只是彆扭的志摩為了掩飾溫柔的本性與怕寂寞的內心所展現出來的社會性偽裝罷了。伊吹揚起嘴角,心想,不擅長坦率的志摩在開口挽留自己一起吃飯時整張臉都紅了,好可愛。
以後還是在志摩家裡多待一會兒再走吧。
暗自下定了決心,伊吹笑吟吟的把沾染上自己的體溫與太陽的溫度的鑰匙塞進口袋,熨燙大腿的暖意,令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些。
*
在前往志摩家之前伊吹按照慣例先到超市採買食材,從超市走出來、經過便利商店時他被店外掛著的那條寫著『冬季甜點大賞』的宣傳布條吸引,忍不住走進去挑了好幾個草莓口味的甜點,打算要跟志摩一起吃。
懷抱著愉快的心情來到志摩家,伊吹開開心心的用備用鑰匙打開門,門鎖被手中的鑰匙打開的那一瞬間、清脆的開鎖聲響傳進耳裡,他真的是高興到難以言喻。
「志――摩!我來囉!」
剛踏進玄關就朝著屋內很有精神的打招呼,伊吹早已做好了這時間點志摩鐵定還沒起床的心理準備,盤算著在做早飯前要先去臥室看看志摩,視情況讓他繼續睡或叫醒他,也早有預料自己的招呼不會被回應。
不過――
「欸!志摩,有個奇怪的人進來你家耶!」
一張陌生的面孔從工作間探頭出來,盯著他看了兩秒後又很快縮回去,像是生怕沒被人聽到似的超大聲的說了這句像是在告狀的話。
伊吹呆愣地站在原地,被稱作『奇怪的人』固然讓他心有不快,但更重要的是,那傢伙是誰啊!?
「奇怪的人?」
「高高的、戴著墨鏡、身上穿著奇怪圖案T恤的人!」
「……是伊吹吧。他才不是奇怪的人,他就是之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萬事屋。」
「真的假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還以為志摩說的萬事屋是女孩子咧~」
「誰跟你說是女的啊?不要自己亂想像。」
兩人的對話從半掩的門板中洩漏,伊吹默默走過去,發現工作間原本空著的那塊地板上擺了一張矮桌,旁邊坐著一個穿著配色詭異的花襯衫、綁著小馬尾、稚嫩的臉上掛著輕浮的笑容,看上去實在沒資格說自己『奇怪』的陌生人。
志摩發現了他的到來,有點抱歉的對他淺淺一笑。
「伊吹,你來啦。」
「……嗯。」
察覺覺到了他緊擰的眉心和瞪著那個陌生人的視線太過不友善,志摩趕緊幫第一次見面的他們相互介紹了一番,「伊吹,這個人是我的助理,叫做久住。他在附近的大學念書,有空就會過來幫忙。」
叫做久住的人衝著他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伊吹卻滿腦子都在想這傢伙該不會也有志摩家的鑰匙吧?而且還比我早一步拿到?也就是說,這個毛頭小子比我更常出入志摩家?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該不會……他也看過剛睡醒的志摩有多可愛?
越想越鬱悶,伊吹實在擠不出一絲笑意,他繃緊臉上的肌肉,僵硬的對久住點了點頭。
「伊吹,你幹嘛那麼兇啊~我們好好相處吧~?」
久住不知道是不會讀空氣還是只是很白目地無視了他的不悅,竟然站起身子湊過來,伸手就勾住了伊吹的脖子。伊吹嫌棄的別過臉,馬上掙脫了不懂禮貌的大學生親暱過頭的肢體接觸,大步走到志摩旁邊,將手裡那個裝滿甜食的便利商店塑膠袋放在志摩桌上。
「志摩醬,這是――」
收斂起面對久住時的不爽態度,伊吹笑容滿面的看著志摩,但他話都還沒說完就猛地被久住打斷,對方吵吵鬧鬧的逕自拿出一個草莓泡芙,兩眼放光。
「哇!是泡芙耶!我要吃!」
「你……!我是要買給志摩吃的!」
伊吹氣得從久住手中搶過泡芙,沒想到那傢伙竟然得意洋洋的說著,「反正志摩又不喜歡吃甜的~給我吃剛剛好!」
沒預料到會被反將一軍,伊吹瞠圓了眼的望向志摩,原本期待對方可以嚴正反駁久住,可志摩卻尷尬地笑了笑。
「……我的確是不太吃甜食。伊吹,抱歉,這些你跟久住分著吃掉吧。」
久住的鼻子翹得老高,猖狂的從幾乎整個人石化的伊吹手裡再度奪過泡芙,撕開外包裝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大受打擊的伊吹為了不讓久住更得意,他隱忍住在心口爆發的失落與憤怒,假裝沒事的轉移話題,說著自己要去做早餐就轉身離開工作間。
走進廚房的那一刻伊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似乎激烈到不太對勁。
幹嘛那麼生氣啊?漫畫家有一、兩個助手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自己認識志摩才不到一個月,跟已經合作多年的助手比起來,本來就不能算是瞭解志摩啊……但他還是因為想到久住可能看過志摩剛睡醒後的可愛模樣而勃然大怒,搞得好像在吃醋似的。
……吃醋?為什麼?
越想越糾結,伊吹蹲在冰箱前面,皺著一張臉的把剛剛採買的食材冰進去,赫然聽見接近的腳步聲,他抬起眼,看到志摩走過來時莫名緊張。還以為對方是要過來安撫他說久住過一會兒就會回去了要他多擔待一些,結果志摩居然擔憂的看了一眼冰箱,又看著他,開口。
「伊吹,你買的食材夠做三人份的早餐嗎?不夠的話我給你錢你再去買……對了,午餐跟晚餐也要做三人份的,久住今天一整天都要在這裡幫忙,還要過夜,所以消夜也……伊吹?」
看他都沒說話,志摩用困惑的眼神望著他。
伊吹稍微用力的關上冰箱門,轉頭對志摩粲然一笑,「兩人份就夠了吧?我今天就不打擾你們了。」
「欸……?可是、」
「反正今天有人陪著志摩,不需要我吧?」
把話說得這麼帶刺並非他的本意,但伊吹就是按捺不住燒灼於喉頭的怒火,他話都說出口了才感到後悔,不過也已經來不及了。
志摩沉默了幾秒,視線中的淡漠冷若冰霜。
「……我知道了。那就麻煩你了。」
看著志摩離去的身影,呆愣的杵在原地的伊吹心涼了一半。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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