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吹把花束放在爺爺的墓碑前面。
蹲下身子，雙手合十的說著，「爺爺，我來看你了喔！啊、志摩醬也來了！」
然後，他扯了扯一旁的志摩的褲管，要他也蹲下，對方看上去有些無奈但還是照做了，跟著他一起在爺爺的墳前雙手合十。
幾分鐘他才心滿意足的張開雙眼，志摩像是一直在盯著他看似的，一看到他睜開眼睛就用略帶嘆息的、溫柔的語調開口。
「你跟你爺爺說了什麼？」
「我說，我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工作，要他不用擔心……嘛、雖然他應該也不會擔心啦……」垂下目光，看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被志摩握住，伊吹笑了笑，「那志摩醬呢？你說了什麼？」
「……秘密。」
「欸――跟我說嘛！」
「不說。」
「怎麼這樣！」
志摩拉起他的手放進口袋裡，感受著對方的體溫，伊吹面帶笑容的跟著志摩的腳步離開墓園。
他們沒有馬上上車，而是稍微在周圍繞了一下――這是每年來這裡都會做的事情，久而久之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從墓園所在的小山坡往遠方看過去，就可以看見海。
其實伊吹並不知道爺爺到底喜不喜歡海邊，會選擇這個地點，純粹是他的個人喜好。畢竟，他那個好賭成性又有偷竊前科的爺爺已經被家族的所有人斷絕關係，是不可能回去跟大家葬在一起的，只好另外再選一個地方安眠。
從志摩手中接過熱呼呼的咖啡，對方的瀏海被海風吹得亂翹，伊吹覺得很可愛，忍不住竊笑的拿起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
「――喂，你剛剛是不是偷拍？」
「你看，拍得很可愛吧？」
「哪裡可愛啦？頭髮亂死了。」
「就是可愛在那裡嘛！」
「……蛤？搞不懂你……」
志摩靠著他坐了下來，兩人在黃昏的海邊看著一波又一波湧上沙灘的浪潮，如同蛋黃的夕陽緩緩的沉入海中，將原本靜謐的深藍染上了神秘的紅色。
「我每次都在想，爺爺他這樣一個人待在那裡，不會寂寞嗎？」
志摩似乎正在遠眺那些在地平線上飛翔的鳥兒們，伊吹看著對方專注的側臉，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比平時更加溫柔。
「人都死了，應該也感覺不到寂寞了吧？」
「哈……好像也是。不過，大概也沒人想跟一個會把孫子辛苦打工賺來的錢都拿去賭博的人葬在一起吧……」
伊吹喃喃自語的說著，過往的回憶如同永遠梗在喉頭的一根拔不出來也吞不進去的刺，該說是痛苦還是懷念呢？事到如今，他也已經不曉得了。
「至少，他在最後把那塊地留給你了。」志摩安慰般的說著，語氣很輕，眼神也十分溫柔，「賣掉之後拿到的錢好說歹說也讓你念完了大學，代表他還是很疼你的吧？」
「嗯……就當作是那樣吧。」伊吹嘆了一口氣之後，重振精神的開啟了下一個話題，「志摩醬以後想要葬在哪裡？」
「……哪裡都可以吧。不過啊……」
志摩直直的凝視著他的雙眸，那樣的注視，像是在許下承諾。
「旁邊要有你在。」
眨了眨眼，伊吹看著志摩嘴角揚起的那抹堅定的微笑，很突然的，有點想哭。
「……我可以跟志摩葬在一起嗎……？」
「不是可不可以，是一定要。」
「強迫的？」
「就是強迫的。」
志摩強硬的語氣讓伊吹笑了出來，他垂下頭偷偷的吸了吸鼻涕，濕熱的眼眶被淚水佔據，就在這時，溫熱的掌心蹭上了他的臉頰，志摩笑著用指尖幫他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
「別哭啦。」
「……我沒哭。」
「那這個鹹鹹的是什麼？」
「……海水。」
「你又沒去玩水，最好會沾到海水啦，笨――蛋。」
他們在最後一絲夕陽的照耀下，相視而笑。
*
伊吹感覺全身都溼答答的。
黏在臉上的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了，他原本是想說，要是可以淋場雨然後得重感冒就好了，反正他現在也沒人要……爺爺的葬禮沒有一個人來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還在期待可以見到媽媽一面的他，簡直蠢到不行。
――無論對誰來說，我都是個無所謂的存在吧？
伊吹忍不住這麼想，仰頭讓雨水拍打在自己臉上，冷冷的、但比起肌膚上的寒冷，從心底深處一擁而上的孤獨感才是讓他最難受的。
可是，現在他感覺到了志摩的體溫。
志摩正在抱著自己。
像是要把兩個人的身體揉在一起似的力道，讓伊吹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再是一個人了。
在這場雨結束之前，他總算是停止了哭泣。
*
「那個、伊吹，我覺得應該要重新跟你說一次……」
志摩正在用他家的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伊吹看著對方的臉，突然覺得有點害怕，他扯開了一個勉強的笑容，「我、我去再拿一條毛巾過來、」
想藉口離開現場的他被志摩抓住了手腕，伊吹怯怯的轉過頭，看見志摩無奈的表情。
「……聽我說啦。」
「我不想聽。」伊吹垂下頭，直盯著自己家裡的地板，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淚水感覺又要冒出來了，「志摩是要跟我說我們當不成朋友了對不對？如果是要說那個的話、我不想聽……」
視野中出現了志摩的雙腳，對方走近自己之後，放開了制住他手腕的那隻手。
「我們的確是當不成朋友了。」
彷彿在聆聽對自己判了死刑的宣告似的，伊吹雙眼緊閉的努力不讓淚水滿出來，下一秒，他感覺志摩又用濕透了的身子抱住了自己。
「喂，伊吹，跟我交往吧？」
――嗯？
志摩說了什麼？
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伊吹抬起頭，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志摩因為緊張而閃爍的眼眸。他不解的歪過頭。
「欸、交、交往？可是志摩你不是討厭我嗎？」
「蛤？我什麼時候說過討厭你？」
「因為、我親你的時候你把我推開了啊？不是討厭是什麼？」
「我把你推開不是討厭你的意思啦！」
「不然是什麼意思？」
伊吹疑惑的看著急到耳根子都紅了的志摩，在這種時候他還是無可救藥的覺得志摩好可愛……明明、不能有這種想法……
「我只是、被嚇到而已！而且、如果你親我沒有其他意思的話我自己一個人擅自誤會也很奇怪……」
「沒有其他意思？」
「就是、如果你只是把接吻當作打招呼的話――」
「志摩你在說什麼啊？」越聽越覺得荒謬，伊吹看著志摩手足無措的努力解釋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音，「我是喜歡志摩才會親你的喔！」
「……我現在知道了。」
「那、志摩也喜歡我嗎？」
小小聲的問著，伊吹被志摩抓住了手臂，對方像是鼓足了半輩子的勇氣似的抬起頭看著他。
「……我喜歡你。」
「可是，我是男的喔？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
「志摩是喜歡女生的吧？房間裡的小黃書都是人妻什麼的……」
「等一下、你偷翻我的床底下幹嘛啦！？」
「好奇嘛……沒想到志摩醬的口味那麼重，我很衝擊喔……」
「那個是我哥給我的！不是我自己買的！」
志摩惱羞成怒的咬著唇，思索了幾秒之後，像是失去力氣一般的嘆了口氣。
「伊吹，我知道你是男的，可是在那之前，你就是你吧？」
看著志摩堅定炙熱的眼神，伊吹感覺自己好像要被燒穿一個洞了。
「我就是喜歡你，不行嗎？」
像是從身體的深處擠出來的誠摯過頭的話語，讓伊吹眼眶一熱。
「我也喜歡志摩喔……」
總算是搞清楚了之後，伊吹情不自禁的想要再度吻上那讓他魂牽夢縈的柔軟的唇瓣――
「哈啾！」
「……伊吹，你可以不要把鼻涕噴在我臉上嗎？很噁……」
「抱歉抱歉、我不是……哈――啾！」
「快去洗澡啦！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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