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號誌燈、車燈。
以黑夜為背景的一個個光源倒映進他模糊的視野中,看不清輪廓的光球刺痛雙目,顯然已經骨折的腳上傳來劇烈的痛楚,他沉吟了一聲,拖著腳蹣跚前行。
要是在這裡停下腳步,必死無疑。
額頭上冒出的鮮血淹沒視線,他連抬手抹掉的餘裕都沒有,咬著牙的拼命向前,帶著不知道是誰的血的掌心扶著牆壁,直到一陣強烈的光芒打入視網膜他才意識到自己在一塊廣告燈箱上蓋上了血手印。
深感抱歉的想要用身上的衣服擦掉那不詳的印記,但伊吹已經不出任何力氣了。他長嘆了一口氣的跌坐在燈箱前面,抬眼,用快要無法對焦的眼神凝視那看上去是在宣傳某個偶像的演唱會的廣告。雖然不認識這個偶像,伊吹第一眼望過去就被那美好的笑容吸引。
他呆愣的看著燈箱,渾身上下猶如正在侵蝕神經的痛楚似乎在這一瞬間減緩了一些。
『讓一未帶給你滿滿的愛與勇氣』。
……愛……與勇氣……
心底複述了一遍那斗大的宣傳詞,伊吹自嘲的笑出聲音。
真是剛好啊,現在的他,這兩樣東西都已經一點也不剩了呢。
如果、如果可以有奇蹟降臨的話――
痛苦的記憶跑馬燈般的繞過腦海,悲從中來的他熱淚盈眶,在意識中斷的那一秒,他聽見自己的身軀不受控制的撞到地上的悶聲。
*
「蛤?又要辭職?」志摩一未難以置信的朝電話的另一頭質問著,「怎麼回事?這次又怎麼了?」
他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之後向司機報了某個地址,轉過頭就垮下臉,非常不滿的衝著通話另一頭的那人生氣。
「那我接下來的拍攝怎麼辦?從下禮拜開始要連續拍三天耶?這麼臨時……可以找得到人嗎?」
得到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志摩忍耐下了翻白眼的衝動,他小小聲的咋舌,畫著精緻妝容的臉微微皺起。
「再不濟也要抓一個別人的經紀人過來陪我!沒有經紀人跟著的話又會被說閒話的……!」
明知自己跟父親這樣無理取鬧也不能讓情況好轉,志摩還是想宣洩一下盤據於心頭的那股怨氣。這通電話最後在他父親的安撫下結束,志摩瞪著手機螢幕哼了一哼,有些焦急的想著自己這下大概又要被八卦雜誌寫得很難聽了。
――『經紀人殺手』。
這是流傳在大眾之間的他的其中一個稱號,說什麼他的經紀人都做不久、更誇張的是還有週刊寫說其中一個經紀人因為壓力過大而跳樓自殺……不不不,那傢伙辭職之後就在東京近郊開咖啡廳了好嗎?哪來的自殺啊?真是……
雖然一大部分是誇大其辭,但經紀人都做不久的這一點倒是無法反駁的事實。志摩握著手機嘆了口氣,他遙望著流逝車窗上頭的街景,被一盞盞燈火點亮的黑夜十分美麗,他卻沒有心情欣賞。
現在可是宣傳期呢……要是在這種關鍵時刻再傳出什麼奇怪的流言,又會給父母的經紀公司添麻煩吧……唉。
甩了甩頭的把喪氣的想法趕出腦袋,他突然想起來今天好像是自己的廣告燈箱正式上路宣傳的日子,連忙跟司機更改下車的地點,打算跟燈箱拍張合照再回家。
沒多久就到了他指定的地方,志摩興致勃勃的下了車,他特地選了一個沒什麼人會來的地點,這下就可以好好拍照了,嗯!
不過……那裡怎麼好像躺了一個人?
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志摩踩著根鞋急匆匆的走過去,看見那坨倒在燈箱前面的物體果然是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他的臉上沾滿了血、身上的那套黑色西裝上也噴濺了許多乾涸的血漬。志摩倒抽了一口氣,蹲下身子,滿臉擔心的戳了戳那人的肩膀。
「先生……你還好嗎?」
毫無反應,志摩顫抖著手指的往那人的鼻子下方探去,發現有微弱的呼吸後他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也不能把受傷的人放在這裡不管……他大膽了一些的搖晃了幾下那人的肩膀。
「先生先生!你聽得到嗎?我這就幫你叫救護車,放心、」
「――不行!」
原本呈現垂死狀態的那人猛地睜開眼,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腕,彷彿用盡全力的在擠出完整的句子。
「不行……不能叫……救護車……拜託你……」
志摩愕然的看著對方痛苦到皺起的臉龐,既擔憂又焦急,「你都受傷成這樣了還不去醫院?笨蛋嗎!?」
「拜託……真的……不行……」
可憐兮兮的語調和哀求的目光令志摩更加無所適從,那人緊抓著他的那隻手用力到泛白,從眼角溢出的淚水實在是太悽慘,他大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我知道了。我不叫救護車就是。」
那人拋來一個感激的眼神,隨即就好像被抽乾了所有氣力似的向一旁傾倒。
志摩憂慮的看著又失去意識的那人,情急之下只好撥出自家父親的電話。
*
伊吹在一陣頭痛中張開雙眼,他愣愣的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嚇到似的從柔軟的床上彈起來,發現自己身上都是繃帶,骨折的腳也被好好的用石膏固定住,明顯就是接受了適當的治療。
一堆疑問縈繞心頭,他不明所以的摀住自己發疼的頭,暈倒之前的記憶幾乎一點也不剩,他只記得……那個很耀眼的廣告燈箱……
「你可終於醒了。」
突來的聲響讓伊吹又嚇了一大跳,他怯怯的往門的方向看過去,一個擁有黑色長直髮的嬌小女生穿著家居服推門朝他走來,伊吹趕緊拉起棉被縮到牆角。
「你你你是誰!?龍泉組的人嗎?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所以、」
「蛤?」那個女生不耐煩的皺起眉頭,也不管他的退縮,一屁股坐在床沿,「我才要問你是誰吧?受重傷倒在那種地方、還要我不准叫救護車……」
聽到這話,伊吹驚奇的眨了眨眼,「是、是你救了我嗎?」
「不然呢?」
理直氣壯的雙手抱胸,伊吹看著對方挑眉的模樣,心頭漫上一股深深的愧疚。怎麼可以讓一個女孩子跟自己扯上關係……要是讓仇家知道是他救了自己,這個女生一定會被報復的……
越想越難過,伊吹垂下臉的想要憋住眼淚,溫熱的液體卻不聽話的流下臉龐。
「……對、對不起……」
「幹嘛道歉?話說,你怎麼又在哭啊?」志摩嘆了口氣的從床頭櫃上抽了幾張衛生紙扔給他,「不要用綁著繃帶的手擦眼淚啦大笨蛋。」
「嗚……嗚嗚……」
「我跟我爸查看過你錢包裡的東西了,伊吹藍,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伊吹一邊啜泣一邊點頭,撈起對方抽給他的衛生紙往臉上胡亂的擦。
「名片上還寫著兩個月前就已經解散了的那個黑道組織的名稱……所以說,你現在已經不是黑道了吧?」
「當然不是……!可是我、」
伊吹趕緊搖頭,他不曉得自己應該先疑惑對方怎麼會知道黑道相關的事情還是問這個問題的意圖為何,原本是想說就算已經不是黑道了但自己一輩子都還是會被這個枷鎖綁住,但對方沒有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既然是前黑道,體力應該不錯吧?我看你的身材也不錯……你現在沒有工作吧?要不要來當我的經紀人?」
「……經紀人?」
那個女生朝他遞過來一張五彩繽紛的名片,上頭用可愛的字體寫著『全方位偶像――志摩一未』。
「因為我現在剛好缺經紀人嘛。怎麼樣?我還可以提供你住的地方喔!你現在無家可歸吧?」
伊吹捏著那張名片瞠圓了眼,很想一口答應,卻又在臨門一腳時用力的搖了搖頭,「不行不行不行、我怎麼可以拖累你、」
「拖累?」志摩嘴角噙著笑意,伸手過來揉亂的他的頭頂,「你不用擔心啦,我爸他在黑道裡面也算是有些門路,沒有人敢來動我的。你如果跟著我也不用擔心會被尋仇喔!」
「……」屬於對方的掌心的溫度蹭上頭頂,伊吹原以為早已停止的淚水再度湧出,他哭哭啼啼的點頭,「嗚嗚……謝謝你……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縮回了手,志摩哭笑不得的看著他哭得很醜的臉,「別再哭了啦。你這幾天就好好養病吧,等好一點了再去公司簽約。」
「嗯……嗯!」
「伊吹,以後請多指教囉。」
志摩綻開微笑,伊吹直到此刻才發現,眼前這個女孩就是那天他在燈箱上看到的那個、笑容十分美好的偶像明星。
難以言喻的熱度翻騰在胸口,伊吹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會有奇蹟發生。
他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的把頭叩在床鋪上,恭恭敬敬的回應道。
「是的!我從今以後一定會盡心盡力侍奉小姐!」
「小姐……?不要那樣叫我啦!好像黑道喔……啊、差點忘了你之前就是黑道。不過,之後要改過來喔!而且也不要用敬語啦,你跟我年紀差不多吧?」
「不……這怎麼可以、」伊吹急忙的想要反駁,看到志摩威脅般的眼神之後他馬上改口,「是的……那……就請志摩醬多多指教了……」
「噗、一下子就縮短太多距離了吧?」
「不、不行嗎?不行的話我、」
「可以啦。隨便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志摩從床上站起來,笑吟吟的臉龐看起來心情很好,「你肚子餓了嗎?要吃什麼?我去叫外送。」
「……都可以……」
「那我就叫我自己想吃的囉?」
「嗯。」
「你繼續躺著吧,不要亂動。如果骨頭又裂開的話就糟糕了。」
志摩提醒了幾句後就離開房間,伊吹聽話的躺回床上蓋好棉被,兩眼直視著天花板,感覺這一切好像一場夢。
經紀人啊……如果可以幫上志摩的忙就好了。
默默的這麼想,伊吹輕輕的闔上自己因為哭過頭而酸澀無比的雙眼。
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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