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被隨手扔在鞋櫃上,金屬碰撞木櫃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屋子中迴盪。
伊吹脫了鞋走進漆黑一片的家,那句說不出口的『我回來了』堵在喉頭,悶苦的澀味讓他原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更加低落。
本來打算要在志摩家再住一晚,隔天直接一起去執勤的,他用歡快的語調提出這個要求後自家搭檔卻一邊嚼著他煮的烏龍麵一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像是很努力的在斟酌詞彙,以確保說出口的話不會傷害到彼此。
『……你太太又會生氣的吧?趕緊回家去吧。』
這話直直地刺進伊吹拚了命的想要隱藏的那個尚未癒合的傷口的正中央,讓好不容易開始結痂的部分又滲出鮮血、隱隱作痛。
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笑容,嘻嘻哈哈的跟志摩扯了些別的事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再怎麼遮掩都無法抹去那些他不願承認的現實。
踏著沉重的步伐,伊吹打開紗門前往陽台,赫然發現花圃裡那些原本欣欣向榮的花朵早已枯黃萎靡,他心一驚,莫名的罪惡感湧上心頭。拿了個垃圾袋把花朵的殘骸收拾乾淨,伊吹望著光禿禿的泥土,發呆了好一會兒。
……啊啊,會變成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些花兒原本都是他老婆在照顧的。
然而,對方在一個月前跟他大吵一架,一氣之下就回娘家去了。
――從那之後伊吹就沒有再聯絡過她。
伊吹綁緊了垃圾袋的開口,想起了吵架那天的事情讓他倍感煩躁,稍微用力地關上了紗門,回到屋內。
空蕩蕩的房子毫無生氣,好似還徘徊著老婆正在氣頭上時吼出來的那句話。
『你以前都不會兇我!現在竟然為了同事兇我!?到底是我比較重要還是那個志摩比較重要!?』
伊吹在那個當下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他腦子裡想著的並不是如何回答那個太過艱深的問題,而是想要糾正老婆的用詞――志摩才不只是同事,是他的『搭檔』。
因為他回答不出來,怒火中燒的老婆當天晚上就收拾行李回娘家了,正在賭氣的伊吹沒有出言挽留,甚至也不覺得有一絲愧疚。
照理來說他應該要感到愧疚的。照理來說。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環視這間稱不上寬敞的屋子,與老婆之間點點滴滴的回憶湧上腦門,可是,那些甜蜜的瞬間遠遠比不上志摩溫柔揚起的嘴角。
分明是他打算要珍藏一輩子的、熠熠生輝的記憶碎片,此時此刻卻都像是褪去了原本鮮豔的顏色,灰暗無光。
伊吹迷茫的想著,要是老婆就這樣不回家了,自己真的無所謂嗎?
他沒辦法專心思考這些事情,想要和志摩待在一起的強烈慾望讓他無暇分心思索他早就不在乎的事物,直到此刻伊吹才意識到自己對於老婆的感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覺得可惜、不想要試圖挽回、覺得維持這段關係很麻煩,種種因素都讓他沒有動力去主動道歉、懇求老婆的原諒――畢竟,伊吹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了,他就是想要跟志摩待在一起、就是想要跟志摩做愛,一向遵從直覺而生的他,不能理解老婆為什麼要為了這種事情生氣。都同床共枕五年之久了,想換個口味是人之常情吧?更何況,志摩色情到讓他覺得自己以前從來不曾體驗過真正的性愛。
仔細一想,當初會結婚也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抬起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反射出了夕陽的色彩,結婚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包裹在橘紅的光暈中,刺痛了他的雙眸。
伊吹將那些美麗的光芒握緊在手裡,用想要將之毀滅的力道,捏得死緊。
――要是可以早一點遇到志摩就好了。
面對自己逐漸失序的人生,他略感無力的這麼想。
*
「志――摩,你想吃什麼?我來做吧~」
「……隨便。」
正在專注地閱讀手裡的搜查資料的志摩頭也沒抬的這麼說,心底吐槽著在分駐所裡除了烏龍麵之外是還能做什麼其他的料理嗎?比起填飽肚子,他現在更想趕快掌握這起案件的關鍵線索,一定還有他們漏掉的細節,到底在哪裡――
耳邊傳來各種嘈雜的聲響,過了好一陣子,志摩嗅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氣,而伊吹哀怨的臉龐唰地出現在他眼前,志摩嚇得將上半身往後挪,這才看見有一大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被擺在自己面前。
「志摩醬再不好好吃飯的話小心我在這裡親你喔。」
伊吹壓低嗓音的威脅讓志摩的心臟漏了好幾拍,他慌忙地四處張望,發現機搜的大家都在遠處討論別的事情,沒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趕緊把伊吹推開,志摩別過自己發燙的臉。
「……我都有好好吃飯,不用你說。」
「騙――人!明明瘦了一圈!」
「才沒有。」
「有!」
伊吹氣呼呼的跟他爭論著,雖然很想反駁對方自己最近會變瘦絕對不是因為飲食習慣的問題,但志摩懶得跟他吵了,聳聳肩,放下了手上的搜查資料。
「好好好,我專心吃飯,可以了吧?」
伊吹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點了點頭,伸手過來搓了搓他的頭頂。
「志摩汪汪好乖喔~要好好吃完喔!」
馬上拍掉伊吹的手瞪了過去,罵人的話衝到嘴邊,志摩看著伊吹燦爛的笑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連心動的感覺都像是一種罪過。
他握緊手中的湯匙,低頭吃著炒飯,任由自家搭檔開開心心地擠在自己旁邊坐下,共吃同一盤炒飯。
……再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無奈的吞下伊吹用湯匙挖了一大口、遞到自己嘴邊的炒飯,志摩一邊享受這猶如海市蜃樓般的甜膩氣氛,一邊遭受負面情緒的痛苦折磨。
*
將請調書放進手提包,志摩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
寫好請調書的那一瞬間他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早該這麼做了啊,他想。
趁著休假日到署裡一趟,把請調書交出去,等調職通知下來再假裝詫異,滿臉可惜地跟伊吹說『這段日子謝謝你了,搭檔』,就可以完美的遠離伊吹、遠離那個讓他既痛苦又無法自拔的人了。
――本該是個萬無一失的計劃的。
志摩怎麼樣也不會想到,竟然會在打開家門的瞬間在門口撞見氣喘吁吁的伊吹,他驚愕地說不出話。
「伊吹……?」
「志摩、你要去哪裡?」
伊吹氣勢洶洶的質問讓他心虛地捏緊了手提包的提把,奮力地讓自己不要表現出心中的忐忑,他沒有移開視線,故作輕鬆的說,「只是要出去買個東西。你來幹嘛?」
「買東西?」伊吹皺起眉頭,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懷疑的問,「真的嗎?為什麼穿得像是要去執勤?」
「……你想太多了吧。我真的只是要去買東西。」堅定地重複了一遍,志摩向前跨步,推開伊吹擋在門口的身子,「你來做什麼?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不准過來了嗎?」
輕推伊吹肩膀的手被對方緊緊握住,志摩一愣,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體溫讓他的大腦在瞬間當機。抬起眼,看見了伊吹哀求的視線。
「等一下再去買,先陪我嘛。」
可憐兮兮的語氣讓志摩心軟了三秒,但他馬上就找回了理智,甩開對方的手,「不行。你回去吧。」
「為什麼不行?陪我一下嘛,我很想志摩耶。」
「……沒有為什麼。」
面對苦苦哀求的伊吹,志摩實在很難說出重話,他淡漠的回應過後毅然決然的往前走,被從後方追上的伊吹猛地扯住袖口,下意識地想要再次甩開對方,這個動作卻不小心讓手提包摔在地上。
寫著『請調書』三個大字的信封就這樣從包包裡噴了出來。
志摩一回頭就看見伊吹死死的盯著那個信封,他渾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思緒也停止運轉。
一陣沉默過後,志摩聽見伊吹低喃著,「……連志摩也要離開我嗎……?」
他沒能來得及反應,就被伊吹使勁地抓進家裡,背部猛力撞上冰冷且堅硬的門板,直擊脊椎的痛楚讓他不禁皺眉。
伊吹怒不可遏的表情烙印在志摩眼底。
然而,他卻從中讀出了無盡的悲傷。
……為什麼?
對方沒有給他思考的空隙,粗暴的親吻落在唇上。
志摩在急促的喘息中絕望的閉上眼,被罪惡感壓垮的內心,不知道第幾次的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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