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摩在太陽初昇之時就靜悄悄地從後門離開古堡。
心底知道伊吹不可能在早上醒來,但他仍舊下意識地放輕動作,深怕吵醒其他還在熟睡中的小動物們,要是牠們現在去跟伊吹通風報信就不好了。小心翼翼的把門關上,儘管老舊的木製門板在移動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些微的嘎嘎聲,萬幸的是並沒有吵醒任何生物。
他鬆了口氣,渾身沐浴在晨光中的志摩在吸氣時感覺到鼻腔裡充滿了新鮮露水的氣味。他抬起眼,視線沿著光芒聚集之處望去。
冬日的朝陽穿透稀薄的雲層,灑在古堡後方的那片菜圃上。
凝結的水珠沾附在伊吹精心栽種的蔬菜上頭,在這樣寧靜的清晨中閃耀出的點點光芒令志摩不禁想起昨天晚上……伊吹偏淡的瞳色在美麗的月色下倒映出了與朝陽截然不同、耀眼程度卻不相上下的眩惑光彩,讓他無法壓抑心中的情感。
一想到伊吹,志摩的胸口就像是被痛楚緊絞,湧上腦門的酸楚讓他眉間輕蹙,濃烈的思慕之情動搖著意志,不過,在零點一秒過後志摩又憑藉著理智重新穩固了離開的念頭。
――單方面的戀慕是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與其繼續用這種難堪的方式硬要待在伊吹身邊,不如盡早脫離,說不定……伊吹能遇到更好的伴侶。絕對是單純的人比較適合伊吹吧?像自己這種滿腦子淫穢思想、甚至還曾經剋死全家人的寡婦,是不可能讓心思純潔的伊吹獲得幸福的……
越想越難過,志摩忍住了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
他只帶了一小包乾糧跟伊吹剛開始送他的那些金塊,盤算著只要循著上次馬車行走的路線就能抵達另一個國家,這些錢足夠他在那兒好好生活一輩子了。
志摩不打算騎馬,畢竟馬廄裡的馬八成也被伊吹劃分在『朋友』的範疇裡,姑且不論牠們在沒有伊吹的指示下是否會聽自己的指揮、他也實在捨不得剝奪伊吹僅有的動物朋友。
前路漫漫,但靠著自己的雙腳總有一天會抵達的吧。
浮現於腦海中的伊吹的燦笑讓他心如刀割,卻也給了他前行的動力。
志摩頭也不回的踏入樹林。
*
濃密的樹冠遮掩了絕大多數的陽光,稀薄的光線讓志摩根本無法分辨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連自己是否走在正確的路線上都沒辦法掌握。
他只知道雙腿酸到不行、肚子也很餓,一路上除了他走在落葉上的唰唰聲之外還不時會有幾個莫名出現的細微聲響拂過耳際。從未徒步在野外行走這麼長時間的志摩被那樣時有時無的聲音搞得神經衰弱,他總覺得有什麼兇猛的野獸在跟蹤自己,如影隨形的恐懼感讓他越走越沒有安全感。
志摩拉緊了披在肩上的衣料,驟降的溫度籠罩周身,飢寒交迫的窘境使他真的提不起力氣繼續行進,正想找個隱蔽的地方睡一覺,突然間,發軟的腳狠狠踢上了突出地面的樹根,他重心不穩地向前撲倒。
……好痛……!
右腳無庸置疑的在剛才的跌倒中用力地朝外拐了一下,瞬間變得脹痛的腳踝讓志摩皺起臉,面頰上似乎也有不少擦傷、口腔也因為被牙齒嗑到而滲出血絲,可是這些都遠遠比不上扭傷的腳踝傳來的痛感。
他狼狽地從地上掙扎著坐起來,咬下一塊長條狀的衣料緊緊綁在紅腫的腳踝上固定傷處,拖著負傷的腿一跛一跛地前進,尋覓可以暫時休息的地方。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差點被落葉掩埋的山洞,志摩艱難的爬了進去,發現雖然洞口很小,但裡面的空間頗為寬敞。
放下心來後,海嘯般的疲倦感便一擁而上。
他彷彿喪失了全身的力氣,整個身子摔在冰冷的岩壁上,腳踝的疼痛讓他只吃一口乾糧就沒了食慾,蜷縮著身軀想要盡量壓抑逐漸膨脹的痛感,志摩眉頭深鎖,冷汗直流。
此時此刻,飄盪的思緒竄升出了一個十分強烈的預感。
……說不定我會死在這裡。
嘛……這樣也好。
反正,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這樣也好……
「伊吹……對不起……謝謝你。」
在即將失去意識之前,眼角銜著淚珠的志摩用充滿歉意的語調喃喃的說著。
最後的感謝,是感謝伊吹在他曾經絕望的心中種下了希望的種子。雖然那株幼苗在長大茁壯前就被他親手扼殺,不過,所有與伊吹共享的回憶都是甜蜜且美好的……是他從未嘗過的、屬於戀愛的甜美滋味。
――帶著這些被他視為寶藏的回憶走到生命的盡頭,也挺好。
微弱音量理所當然地未能傳達至山洞外頭,甚至,連洞口的邊緣都無法觸及。
夜晚正式降臨。
*
志摩感覺自己夢到了伊吹。所有的感官與視野都十分模糊,他心想,這八成是夢吧。
不知怎的,對方哭得很厲害,好似要嘔出靈魂的抽泣聲與縱橫臉龐的淚水看上去可憐極了,他反射性地想要抱住伊吹安慰他,在指尖觸碰到對方冰涼的肌膚的前一刻,又猛然想起來自己不應該再對這無果的戀情懷有眷戀。
「……志摩……嗚……」
哭到連話都說不好的伊吹淚眼汪汪的望著被飢餓感與疼痛感折磨到十分虛弱的他,那雙被淚水浸濕的眼眸中流露出了志摩所難以承受的巨大悲傷。
直到此刻,志摩才對自己的不告而別產生了一絲絲的後悔。
後悔與心疼在胸口堆疊、鼓脹,最終還是加深了這份對於伊吹的、熱得發疼的情感。
明明已經打算放棄了。明明,早就決定要放棄的。
在看到伊吹哭泣的模樣時,志摩銅牆鐵壁般的意志終將被對方的淚水沖刷到潰堤。他斂下目光,在心中低語。
……對不起。
對不起喔,別再哭了。
對不起……我真的……好喜歡你……
――我愛你。
努力蠕動著嘴唇,志摩焦急地試圖用言語表達自己現正燒灼的內心。
僅存的力氣從指尖擠出,最後一絲力量被他拿來握住夢境中的伊吹的手。微涼的觸感,意外真實。
是夢也無所謂。
要是……能傳達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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