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夜晚為背景的空中花園與白天時所展露出來的樣貌完全不同。
伊吹推開落地窗的那一瞬間,皎潔的月色越過窗櫺流淌到兩人腳邊,溫潤的光芒匯聚成一灘晶亮的水窪。目光沒能來得及為美麗的月光多做停住,從敞開的窗縫看出去,原本整齊排列的大大小小的花盆被圍成了一圈,正中央擺放了一張木製的雙人椅。
冬日的夜晚十分安靜,彷彿除了志摩的呼吸聲之外再也沒有別的聲響。周圍靜悄悄的,令他不禁屏息注視眼前那張被百花簇擁的椅子――儘管從外觀上仍看得出許多明顯的缺點,不過,這張由伊吹親手製作的椅子早已十足的灌注了對方直率純真的靈魂。
與明亮的月色相互輝映,鮮明的木紋好似閃爍出了和伊吹熱切的目光如出一轍的,象徵生命的光彩。
志摩緩步走了過去,指尖沿著椅背輕撫而過,被寒氣滲透的木頭浸透手指,卻沒能冷卻他激動不已的內心。只要一想到這張椅子是伊吹為了跟自己一同賞月才特地做的,志摩就清晰地感覺到胸口被膨脹的暖意填滿,那是無論是怎樣的寒冬都無法驅散的溫暖氣息。
「……志摩醬覺得怎麼樣……?」
站在他身後沒幾步遠的伊吹怯生生地這麼問著,志摩轉頭看向活像一隻很期待主人能誇獎自己努力過後的成果、但又對自己極度沒自信的大型犬的伊吹,唇畔銜著寵溺的微笑。
「我可以坐坐看嗎?」
「當、當然可以!請坐!」
伊吹慌張中藏不住興奮的神情實在太可愛,志摩忍不住輕笑出聲,他抬起手試圖遮住自己彎起的嘴角,一邊繞到面對陽台外側的椅子的前方,看著當空的皓月,緩緩坐下。
令志摩感到意外的是,這張椅子簡直像是為了自己量身打造的。
坐在上面時膝蓋不會過度彎曲、些微往內凹陷的圓弧完美的包覆著臀部、就連扶手都位在一個讓他能舒服地放上去的高度,還以為是自己自我感覺太良好,志摩詫異地瞠圓雙眼,他又試著把背部往後靠。
木製的椅背雖然冰涼堅硬,恰到好處的曲面與服貼程度幾乎可以說是驚為天人,志摩更為訝異了,沒想到這張外表看上去粗糙拙劣的椅子竟然隱含了這麼多巧思……而且,這些巧思都是專屬於自己。
志摩都能在腦海中描繪出伊吹努力地敲打著木頭、拼命地用砂紙打磨出弧度的畫面,雖然笨拙,但又流露出最真摯的情感,無論是誰都會感動的吧?
眼角莫名的有些濕潤,為了不讓突然湧上的淚水滿出眼眶,志摩微微仰頭望向天邊。滿月好似漂浮在稀薄的雲層之上,圓潤無缺的月亮有種近在眼前的錯覺,讓周圍點點繁星原有的輝煌頓時黯然失色。
伊吹戒慎恐懼的走到他旁邊,彎腰窺探他臉上的表情。
「怎麼樣?好坐嗎?」
緊張之情在接連的兩個問句中表露無遺,志摩挪回視線,略帶羞澀的看著伊吹被月光吞沒大部分輪廓的臉龐,笑了笑。
「很好坐喔。伊吹,謝謝你。」
平淡卻由衷的感想令伊吹喜上眉梢,對方馬上就挨著他的肩膀在椅子的另一邊坐下,笑得彎起眉眼,發自內心的喜悅與自傲攀上燦笑。
「太好了~志摩醬喜歡就好!」
志摩很快就發現伊吹坐在這張椅子上時的姿勢彆扭到不行,跟自己舒適的坐姿截然不同,對方顯然就是為了讓自己舒服而放棄了所有其他該考慮的事情,分明只是一件體現伊吹真的是笨得要命的瑣事,卻讓志摩默默加速的心跳變得更吵了。
這時,伊吹如同變魔術似的從椅子旁邊拿出一個酒瓶跟兩個高腳杯,笑嘻嘻地說,「要一起喝葡萄酒嗎?這是我自己釀的,已經放了……呃、我也忘記放了多久,但一定很好喝!」
志摩毫不猶豫地點頭,在伊吹忙著倒酒時又多看了幾眼月亮,心想,自己在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似乎從來沒有覺得賞月是一件多有趣的事,可是,此時此刻、在清淡的花香與伊吹的陪伴下,他竟能在滿懷溫暖的心中體悟出一絲賞月的樂趣。
――只要能跟伊吹待在一起就很開心。無論是賞月、吃晚餐、還是其他更多更多的事情……都被伊吹賦予了與眾不同的意義。
志摩從伊吹手裡接過高腳杯,半滿的深紅色液體在月光下輕輕搖晃,閃閃發亮的波光宛若在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將杯緣湊近唇邊,志摩迫不及待地輕啜一口,醇厚的酒香漫上舌尖,紅酒本該擁有的苦、澀、酸味都在悠長時光的沉澱下巧妙地溶於甜味之中,入口的甘甜層次飽滿複雜,令人驚豔。
「好好喝……!」驚嘆的說著,志摩瞠圓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若無其事的大口喝酒的伊吹,「這跟我喝過的葡萄酒都不一樣!真的很好喝!」
「我就說吧~」伊吹俏皮的笑著,拿著酒杯往他的酒杯上輕碰了一下,不太確定的問,「這叫『乾杯』對嗎?我聽說人類都會這樣做~一直很想試試看!」
「……呵。」
被伊吹可愛的舉動逗笑,幾口紅酒下肚的志摩感覺胃裡頭熱熱的,而那團熱源向上燃燒,覆蓋了他的雙頰。他在漸趨朦朧的意識中笑著直盯著伊吹,把自己的杯子又往對方那兒撞去,因為沒掌握好力道,這次的碰撞所發出的清脆聲響比剛剛的還要大了不少。
志摩昂起下巴,很豪邁地將杯子裡頭的紅酒一飲而盡。
「說完乾杯之後要一口氣喝完杯子裡的酒喔。」
「欸?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這樣。」
伊吹倒也沒有懷疑他的話,馬上就把杯子裡的紅酒喝光,很勤快地又拎起酒瓶幫兩人空了的酒杯斟酒。被不斷漲大的熱氣籠罩思緒的志摩暈呼呼的,可是看到伊吹開心的模樣又覺得對方很可愛,沒能忍住臉上綻放的笑容。
「嘿嘿~能像這樣跟志摩醬一起賞月、一起喝酒,真是太好了!」
……啊啊,又笑得跟個孩子似的。
浸潤在月色中的伊吹的笑臉是那麼的直率純粹。
志摩不由自主地往對方身上靠過去,發燙的身軀接觸到伊吹沒有溫度的肌膚時像是短暫的得到了救贖,在本能的驅使下,他伸手攬住對方的腰,臉龐距離伊吹很近很近。
「志摩……?」
伊吹困惑的歪過頭,腦袋被酒精擾亂的志摩卻無法壓抑快要在心口爆發的某個慾望――比起之前他跟伊吹共同經歷過的所有讓人害羞的事都更加害羞的……
「吶、我喜歡你。」
脫口而出的告白在耀眼而不刺目的月色下流轉,志摩直到話都說出口了才從微醺狀態中稍微清醒了過來,他對於如此大膽的自己感到萬分震驚,已經傳達到對方耳朵裡的話語卻無法收回。
只見伊吹快速的眨了眨眼,木然的表情過後,便是一個純真的笑容。
「嗯!我也喜歡志摩喔!」
跟平時相同態度的回話讓志摩清楚知道,伊吹誤解了他的『喜歡』。
不斷下墜的心在幽暗的底部發出了悶悶的聲響。
盤踞於那裡的黑暗,是連月光都無法滲透的、深沉的黑暗。
志摩有些著急了,不曉得該怎麼跟單純過頭的伊吹解釋自己此刻的焦躁讓他更加著急。
「……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
「不然呢?欸?志摩醬是什麼意思?」
「…………」
他知道伊吹是真心感到疑惑,但他也是千真萬確的為伊吹的反應感到無比受傷。
志摩推開對方,滿臉通紅的他不敢看伊吹的臉。
隨口說了句自己想睡覺,志摩快步走回室內,怦通怦通的心跳鼓譟在胸膛,糾纏著萬縷心思的腦袋早已停滯,沒辦法正常運轉。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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