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と一夜物語】01.

BG注意 ／／／ 吸血鬼x寡婦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睜開眼，便被黑暗的世界包圍。回憶中那片被陽光照亮的草原早已褪色，變成了模糊不清、連追憶都成困難的昔日榮景。

伊吹從冰冷的棺木中爬起來，坐在原處發呆了好一會兒。他時常在思考，自己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這副被詛咒的軀體不老不死，擁有異於常人的身體能力和特殊魔法，他所必須付出的代價是變得冰冷的血液與永世不得見光的禁錮。儘管這樣的人生並非他所自願選擇，可怕的詛咒還是依附著他的生命延續至今。

伊吹站起身子，經過書桌時順手打開檯燈，黃色的柔光瞬間佈滿整個空間，在他眼底映照出地下室清冷的全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依靠著這盞小小的檯燈來回味往日沐浴在陽光下的美好。

瞇起自己尚未習慣強光的眼眸，伊吹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走到那面全身鏡前方，光滑且毫無灰塵的潔亮鏡面，今天還是沒能照出自己的身影。

――『怪物』。

沉重的詞彙壓在心頭，他不禁想起了好久好久好久以前許多人類對自己說過的話語……那些排擠、咒罵的言語，比詛咒還要更加深刻的烙印在靈魂之中，在某處沉澱出了比夜晚還要深沉的漆黑。

伊吹嘆了口氣，這時，一隻花貓走到門邊對他喵喵叫，他揚起微笑地走過去，蹲下身來摸了摸花貓的頭。

「嗯？怎麼了？」

『有人。有人在城堡的大門。』

「……人？誰啊？」

伊吹困惑的歪頭，被他高超的搔下巴技巧逗得一臉享受的花貓看上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一把將貓咪抱進懷裡繼續摸，踏上石階，離開地下室。

遙遠以前的某一天，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可以聽懂動物們說的話。說是能與他們『交談』好像不太精確，伊吹能明白他們的叫聲所代表的意義，而他也能用動物們所能理解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意思。說是交談，其實更像是融入――將靈魂融入於動物們的世界中，自然就能讀懂他們的語言。

到達一樓時原本在他懷裡躺得很舒服的貓兒猛地跳下，大概是看到老鼠了吧，往陰暗的角落衝得飛快。伊吹望著貓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微微一笑，沒管他，繼續往大門邁進。

一路上幾隻大大小小的狗兒開心地朝他奔了過來，伊吹彎腰下去一一撫摸，每當他凝視著小動物們純真的眼神時，一絲慰藉就會溫暖的流淌過他理應變得冰冷的心，也只有動物們不會怕他、不會拒絕他了。伊吹有些寂寞的這麼想著。

大門外傳來成群的烏鴉嘎嘎亂叫的聲響，那是受到驚嚇時才會發出的叫聲，伊吹注意到異樣的聲音後趕緊親暱的依序拍了拍狗兒們的頭頂，抱歉地說，「我要先去看看是誰來了，你們先去別的地方玩吧？」

狗兒們聽話的搖著尾巴離去，伊吹拍掉被蹭到灰色棉褲上的狗毛，在幽暗的環境中熟門熟路的找到大門的門栓，打開。

――嘎滋。

老舊的木製門板發出了彷彿快要解體的聲響，伊吹尋思或許是時候換一扇門了。門完全敞開並沒有花上多久的時間，伊吹看著不遠處有個穿著斗篷的纖弱人影矗立於11月的寒風之中，微微發抖的身軀讓擔憂之情攀上伊吹的眉梢，他卻沒有輕舉妄動。

「你是誰？」

朝那人的方向問了一句，對方像是被嚇到了，雙手抓緊破爛了斗篷的前襟，愣了一下之後，將遮住容貌的帽子掀開。

是個女人。

正確來說，是個面無血色、嘴唇發紫，看上去十分虛弱的女人。

對方似乎試圖想說些什麼，在顫抖的雙唇蠕動了一陣子之後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字，伊吹在女人暈倒前奔了過去，搶先一步地抱住對方癱軟的身子。

「……好冰……」

訝異的喃喃低語，接觸到掌心的斗篷的觸感竟能讓他感到寒冷，伊吹低頭凝望已經暈過去的那人，點綴於唇畔的小巧黑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呆滯地看著女人的面容看了好一會兒，閃過心頭的焦躁大概是出自於擔心。

將人以公主抱的姿勢撈起來，壓在手臂上的重量輕得不可思議，伊吹急匆匆的走進城堡裡頭。

*

志摩在驚醒前做了一個與往事相關的惡夢。

大口喘著氣，背脊上冒出了陣陣冷汗，早已模糊不清的、過世已久的老公的臉龐刻印在意識的表層，揮之不去的愧疚感與自卑感讓他倍感煎熬。

嗅到了陌生的氣息後志摩嚇得坐了起來，他赫然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裡頭。餘悸猶存的志摩緊張的四處張望，偌大的床鋪旁有個床頭櫃，檯燈的光芒被洶湧的晨光淹沒，在那旁邊的盤子上，放了幾片吐司、培根，還有煎得剛好的荷包蛋，還有一杯用黃銅器盛裝的清水。

肚子餓得咕嚕叫，嚥下的唾沫已經無法滋潤乾渴的喉間，村民們說要獻祭給吸血鬼的人必須三天不吃不喝以保持血液的乾淨，他就這麼被囚禁在小木屋裡頭三天三夜，然後，拖著虛弱到不行的身子、耐著寒冷，獨自一人爬上高聳的山坡，接下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毫無印象。

回過神來時志摩發現自己已經在狼吞虎嚥地吃著不曉得是誰為他準備的早餐，求生的本能讓他輕易地克服了面對未知的恐懼。

耀眼的陽光刺進眼底，志摩在吃了東西、思緒逐漸變得清晰的同時，也開始憤恨地想著哪有什麼吸血鬼啊？那些混蛋該不會只是為了把我趕出村莊才瞎編出這種爛故事吧？

又氣又無奈，志摩望著空盤子發愣，心想，自從老公、家人都相繼去世，整個家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後，來自周圍人們的閒言閒語就沒有間斷的一天。他被視為受到詛咒的不祥女人，命中帶煞，存在即是不幸。

要是能藉由獻祭給吸血鬼讓這災難的一生就此畫下句點，也不算壞事。

志摩輕嘆一口氣，無力的想著，要是這裡真的有吸血鬼的話，自己還能悠哉地吃早餐嗎？應該早就被當作吸血鬼的早餐吸乾了吧？

吸血鬼什麼的……果然只是虛妄的傳說故事罷了。

遙望窗外那片蓊鬱的樹林，志摩難以擺脫覆蓋於心中的陰霾，吃飽之後又覺得眼皮沉重了起來，他乾脆躺回床上繼續睡。

拼命的祈禱著，希望自己過去所經歷的悲慘人生只是一場惡夢，醒來之後，就能重獲新生。

*

夜幕低垂。

志摩被食物的香氣叫醒，他坐起身，由於睡得太沉而變得暈呼呼的腦袋讓他的意識尚未清醒，邊揉眼睛邊注意到床頭櫃上擺著一整隻的烤雞。還以為看錯了，他又揉了好幾下眼睛，定睛一看，發現烤雞還在。

是這間城堡的主人放的嗎？這也未免……對自己太好了一點？

志摩耐不住飢餓的還是吃了一點雞肉，醃漬過的肉質鮮嫩多汁，再搭配上烤得酥脆的外皮，雖然因為放太久而稍微變涼了一些，但依舊不改每一口都是人間美味的這個事實。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麼好吃的食物了，邊吃邊享受得瞇起眼，志摩由衷的感謝送食物給他的不知名人士。

吃得差不多之後志摩想著必須要去向城堡的主人道謝才行，他在幽暗的走廊上兜兜轉轉，卻始終沒有看到任何人影。照理來說這麼大的一座城堡應該會有許多傭人吧？怎麼會連一個人都沒有呢……？

倒是有看見幾隻貓咪和狗兒從腳邊經過，志摩疑惑的低頭看著那些毛絨絨的可愛生物，牠們看起來不僅不怕人，甚至有幾隻還主動蹭到他腳邊跟他討摸摸。被小動物們包圍的志摩無奈之下只好蹲下身子搓揉他們的頭頂。

就在貓兒們喵喵叫的倒臥在地上的要他摸肚子時，志摩依稀聽到了一陣悠遠的腳步聲，由遠至近的、越來越接近。

他愣愣地抬起頭，從幽深的黑暗中浮現出來的是一個男人修長的身影。

「……啊。」

那個男人看到他之後也愣了一下，被一旁鑲在牆壁上的燭台照亮的雙眸色素淡薄，失去血色的臉龐略顯蒼白，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人類。

――吸血鬼。

這個詞猛地砸在志摩頭上，他僵硬的停下了手上撫摸小動物們的動作，不敢輕舉妄動。在這異常沉默的對視中，那個男人收斂起訝異的神情，衝著他露出一個傻呼呼的笑容。

「抱歉，我嚇到你了嗎？」

那個笑容與方才的第一印象相差甚遠，志摩眨了眨眼，連忙搖頭。

「不、怎麼會……！」他趕緊站起身子，朝對方鞠躬，「您、您是這裡的主人吧？非常感謝您救了我、我是山下的村莊的、」

「啊啊、你是『祭品』吧？」

那人慢悠悠地打斷了他的話語，志摩驚愕地直起腰桿，莫名緊張了起來。

「你……怎麼會知道……」

男人粲然一笑，志摩看見了從嘴角露出的尖銳獠牙。

「因為我就是吸血鬼啊～請多指教――嗯？你們人類是這樣說的嗎？」

如此輕鬆的自我介紹是志摩萬萬沒想到的，他的腦子一片混亂，語無倫次的說著，「咦……真、真的有吸血鬼……？」

「真的啊～我就是。」自稱吸血鬼的男人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來，用略顯悲傷的神情望著他，「那個啊……你應該不能回去原本村子裡了吧？要我帶你去別的地方生活嗎？我可以幫你喔。」

見他久久沒有回話，吸血鬼像是要讓他安心似的，又扯開了一個溫柔的微笑。但在志摩眼裡看來，總覺得對方只是在逞強。

「以前也有很多祭品被送來我這裡……但我已經不吸人血很久了，留著他們也沒用，就都讓他們去別的國家生活了。我會處理好一切的，你如果準備好了，我明天就送你過去，可以嗎？」

「……」

「怎麼了？」

在對方困惑的歪頭中，志摩抿著唇，一股不知名的憐憫之心湧上喉頭，他僵硬的開口問道，「那你呢？」

「……嗯？」

「這裡……一直以來都只有你一個人吧？不會寂寞嗎？」

聽到這話，吸血鬼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在忍耐淚水。

「不會喔……你看，不是有很多可愛的小動物們在陪我嗎？我……不會寂寞……真的……」

越說越小聲，輕顫的嗓音、垂下的頭，與在身旁握緊的雙手都十足的暴露了對方的言不由衷。志摩總覺得，這傢伙比起吸血鬼，更像是一隻渴望陪伴的大型犬。沒來由的酸楚漫上心頭，無論是人類或是吸血鬼露出這樣的表情都會讓人感到心疼的吧？更何況，對方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是他真的拋下這個吸血鬼自己去國外生活，他只會更痛恨自己而已。

「――我會留下的。」

「……欸？」吸血鬼驚訝的抬起臉，沾附水霧的雙眼充滿難以置信，「可是、我是吸血鬼喔？是會吸人血、把人類弄死的、吸血鬼喔？」

「你剛剛不是說你不吸人血很久了嗎？」

「……是沒錯……」

「那就沒問題了吧。」志摩走上前，對吸血鬼伸出手，「我是志摩一未。可以的話，就讓我在這個城堡裡當女傭吧？別看我這樣，我很擅長打掃喔！」

「……」

吸血鬼愣了一愣，握住他的手。冰涼的觸感讓志摩一驚，不過，對方因為開心而笑彎了眼的模樣又讓他覺得有些可愛。

「我是……伊吹藍。志摩醬，這樣真的可以嗎？跟我待在一起……」

「沒關係。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嗯……謝謝你。」

名叫伊吹藍的吸血鬼對他綻開一個足以比擬陽光的燦爛笑容。

志摩頓時感到有些頭暈目眩，在既定的印象中，吸血鬼是絕對與陽光沾不上邊的，但是此時此刻站在他眼前的這個吸血鬼的笑容，卻令他不自覺的聯想到璀璨的太陽。

……真是個奇怪的吸血鬼。

嘴角不經意地揚起微笑，志摩這才意識到，這好像是自己久違的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