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生有起也有落。
這是人盡皆知的道理,不過,志摩一未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某一刻開始就注定會一直在低谷徘徊。他的人生不是海水有漲潮有退潮,而是一灘已經不會流動的死水。就只能待在原處,任由裡頭的滿滿的罪惡感隨著時間不斷發酵、發臭,最終蒸發到空氣中消失無蹤。
志摩知道,這是自己必須背負的罪孽。
因為他害死了搭檔。
――時間無法倒流。
這句話反覆的出現在腦海裡,威士忌的氣味與搖晃的煤油燈宛如堆疊的烙印,在靈魂深處劃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痕跡。
後悔沒辦法彌補任何事。
志摩看著手上的手錶已經走到下班時間,他嘆了一口氣的闔上眼前的筆記型電腦。自從被踢出搜一之後就淨是要他做一些無聊又瑣碎的文書工作,不然就是當司機。他真是受夠了這樣枯燥的生活。
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沒資格抱怨。
拎著包就往門外走,志摩感覺原本鋒利的思緒都快要被這一成不變的每一天給磨平。
失去原本引以為傲的稜角,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他學會了用別的方式武裝自己。
將朝外的尖刺全都反過來的包裹住身子,儘管被扎得血流如注,從外面還是看不出任何異樣。
這樣是最好的。自己的傷痛終究只能由自己承受。
就算靈魂被撕裂、就算被噩夢纏身、就算,一輩子都無法逃脫那樣龐大的罪惡感。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懲罰。
*
陰鬱的天空開始飄起小雨。
志摩拿出包裡的折疊傘,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沒有撐開,想著反正雨也不大,他就這樣把傘拿在手上的繼續走。
路過一個巷子時,一個顯眼過頭的東西闖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志摩下意識的停下腳步,往陰暗的巷子深處望過去――有一團灰色的東西倒在散發臭味的垃圾桶旁邊……上頭噴濺的顏色,很明顯的是血跡。
屏住呼吸約莫三秒,志摩側身走進巷子裡頭,蹲下身子仔細一看,這才注意到這團髒兮兮的皮毛是一隻蜷著身子的動物,看起來像是狗,而且是大型犬。
這樣的狀態看不出是什麼品種,長毛看上去完全沒修剪的到處亂長、有些地方不曉得是因為怎樣禿了一塊一塊,最怵目驚心的是那位於腹部的傷口,感覺像是被什麼給咬了好幾口,幾個齒印跟綻開的皮肉交疊在一起,流出的血已經幾乎凝固在髒兮兮的毛上,形成一個個糾結的暗色團塊。
似乎是發現了他的靠近,那隻狗很努力的抬起頭,圓滾滾的雙眼被過長的毛髮遮住一半,而色素偏淡的琥珀色瞳孔中,充滿了難以形容的痛苦與哀求。連發出聲音都很勉強,大型犬嗚咽了一聲後很快的就失去力氣的倒了回去。
志摩皺起眉頭,心想,要是自己現在選擇轉頭就走的話一定會後悔。
他已經,不想再讓自己後悔了。
把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包裹住因為失血過多而發抖的狗兒,志摩用手機查到了最近的動物醫院之後雙手將牠抱起。
一路狂奔。
02.
志摩邊跑邊清楚的感覺到,被自己抱在懷裡的狗兒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的流逝。
呼吸變得越來越微弱,顫抖的軀體也逐漸的失去溫度,他焦急的用最快的速度奔跑著,低頭對還在奮力的跟死神拔河的狗兒搭話。
「……喂,撐著點啊。」
垂下的耳朵似乎動了一下,於是志摩便不斷的重複著為牠加油打氣的鼓勵的話語,也許這個方法真的有用,狗兒總算是懸著一口氣的撐到了醫院。
彎下腰、抓著自己的兩邊膝蓋大口喘氣,因為跑得太拼命腹部一陣抽痛的志摩目送著受傷的狗被醫生抱進手術室,緊蹙的眉心依舊無法放鬆。
……好像,是久違的拼了命的跑步。
坐在外頭的等候區,志摩看著動物醫院的天花板上亮晃晃的燈光,莫名的冒出了這個想法。
焦慮過頭的他靜不下心的咬著唇,一個看起來像是實習生的男生坐到他旁邊,微笑的遞給他一杯水。
「……謝謝。」
用嘶啞的嗓音道了謝之後志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一片乾涸,他趕緊喝了一口水,緩解了缺水的危機的同時,原本混亂的思緒也跟著鎮定了不少。
「現在正在接受手術的那隻,是您的狗嗎?」
「呃、不是……我只是看牠受傷了倒在路邊所以才、」
「一般人都會選擇無視的哦。」實習生抱怨般的說著,「畢竟醫藥費什麼的可不便宜。通常啊,送到我們這裡的時候都已經斷氣了……嘛、不過,最多的情況還是屍體直接被當成垃圾扔進焚化爐啦……啊!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說您真的很有愛心!是個溫柔的人呢!我很佩服喔!」
實習生一臉說錯話的樣子,志摩自嘲的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接話。
……很有愛心?溫柔?志摩大概是第一次聽見他人這樣評價自己。
完全開心不起來,只感覺到滿滿的違和感。
他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個溫柔的人。
煤油燈搖晃著的殘影閃過腦海、舌尖傳來威士忌的苦味。
志摩雙眼緊閉,被不堪的往事凌遲著的靈魂加上擔心狗兒的手術是否順利的心情摻雜在一起,形成了掩蓋視野的層層霧霾。
狂跳的心臟彷彿快要從口中嘔出。
深呼吸的壓抑下反胃感,志摩抓緊自己那件沾了血的大衣。
淡淡的血腥味竄入鼻腔,他已經分不清何謂現實。
腦袋裡的空間被緊繃的神經壓縮成一個狹窄的方格。
眩暈感在方格中爆發。
——永不止息般的,旋轉著,旋轉著,旋……轉…………著………………
*
醫生面露凝重的走了出來,志摩光是看到對方的表情就意識到手術應該是不太順利,他捏緊了大衣的站起身,在心底作了無數個足以承受最糟糕的情況的心理準備。
「情況算是暫時穩定了。不過,由於牠原本就有營養不良的問題,能不能撐過去還很難說……除了腹部的那個應該是被別的流浪狗咬的傷口之外、身上還有不少舊傷,右後腳骨折、頭部也有撞傷……可能需要住院一、兩週,沒問題嗎?」
志摩很明白醫生這麼問的意思是在問自己能不能為了一隻路邊的野狗負擔龐大的醫藥費。
霎時,屬於狗兒的眼眸中的那抹琥珀色,佔據了他意識的一角。
志摩看著醫生擔憂的臉龐,堅定無比的點了點頭。
「沒問題。要住院多久都可以,請務必……治好牠。」
*
從那天之後,志摩一下班就往動物醫院跑。
身上插著點滴的狗兒虛弱的躺在籠子裡頭,孱弱的身軀隨著幾不可聞的呼吸上下起伏。
志摩蹲下身子的用雙手輕輕揉著牠伸出鐵籠的前腳,微微的溫度在指尖擴散,被突來的淚水浸濕眼眶的志摩小聲的說著『加油』,說了一遍又一遍。
醫生說,能不帶後遺症的復原的機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儘管如此,牠卻還在努力。
儘管曾經被世界殘酷的對待,牠還是這麼的想要活下去……
志摩握緊了那隻帶著肉球的前腳,拼命的在內心祈禱,希望奇蹟可以發生。
03.
住院兩週之後情況總算是有了起色。
狗兒已經可以正常進食,腹部上的傷口復原良好,原本擔心的後遺症一個都沒出現。
聽完醫生用開朗的語調說明完情況之後志摩這才放下了那顆已經壓在心頭兩個禮拜的大石頭。
他看著食慾旺盛的大型犬邊埋頭吃飼料邊狂搖尾巴,實在壓抑不下嘴角的笑容。
伸手進籠子裡搓揉著狗兒背上蓬鬆的白毛,牠抬起頭之後發現是志摩來了,興奮過度的一頭撞上鐵籠,似乎完全沒看見眼前的阻礙。
響亮的聲響讓志摩愣了一愣,他哭笑不得的揉了揉狗兒此時應該正在發疼的額頭。
「笨狗,才剛康復而已,不要亂衝啦。」
但狗兒毫不在意剛才的失敗,還是硬要把身子往籠子的門上擠,好像真的很想出來。志摩見狀,無奈的把吃到一半的飼料碗挪到牠眼前,搖了搖頭。
「要先吃完飯才行。知道嗎?」
也不曉得狗兒是真的聽懂了他說的話還是只是普通的肚子餓了,很乖的不再試圖逃離鐵籠的繼續低頭吃飯。
志摩很滿意的拍了拍狗兒的頭。
「乖,再忍耐幾天就能出來了哦。」
他語帶笑意的、悄聲的對精力充沛的大型犬這麼說。
*
志摩其實沒有養狗的經驗,在決定要養之後他上網查了不少資料,眼花撩亂的馴狗指南讓他越看越搞不懂,直到真正把狗帶回家的這一天,他才有了自己真的要養狗的真實感。
已經完全恢復元氣的大型犬在志摩打開門後就興沖沖的衝進他家,一個勁兒的在不大的客廳裡兜圈子、聞這聞那的,感覺對新環境非常好奇。
志摩蹲在一旁,拍了拍手。
狗兒很乖的停下了探索的動作往他的方向奔過來,志摩鼓勵的搓揉著狗兒的頭頂跟下巴,牠享受的瞇起眼。
「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你的家了。」
志摩平視著那雙映照出自己的身影的琥珀色眼眸,不經意的勾起了一個溫柔的笑容。
他看著狗兒的脖子上那個自己隨便買的藍色項圈,原本一直苦惱的名字,突然來了靈感。
「——藍。」
狗兒輕吠了一聲,像是回應。
志摩擅自解讀成牠也很中意這個名字,從口袋裡掏出零食遞到狗兒眼前。
「藍,以後,請多指教囉。」
笑著攬住了大型犬蓬鬆軟綿的身軀,志摩感覺到內心流淌過一股從未體驗過的暖意。
那包圍著心臟的熱度,彷彿永遠不會停止似的、緩緩膨脹,浸潤靈魂。
04.
養了狗之後志摩感覺自己原本灰暗的人生被添上了一筆意想不到的色彩。
有了一個可以在出門前說『我出門了』、在回家時說『我回來了』的對象,這樣的互動比想像中的還要溫馨。而且,很黏人的大型犬總是在他回家時馬上衝到玄關迎接自己,志摩起初還不太習慣這種熱情過頭的回家儀式,但漸漸的也變成了一種日常。
「藍,我回來了喔。」
一蹲下身,自家大型犬就很有精神的用濕潤的舌頭舔著他的臉,志摩勾起了一個放心的笑容,鼓勵般的搓揉著狗兒毛絨絨的雙頰。
有人在等自己回家,感覺真好。
他站起身子的往屋裡走,而狗兒也很乖的跟上。
「晚餐要吃什麼好呢……煮火鍋好了,上次媽寄來的牛肉好像還有剩……」
志摩自言自語的說著,突然感覺到溫熱的觸感蹭上小腿,他低頭一看,發現藍正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盯著自己,一看就知道是想要一起吃火鍋的表現。
掛在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志摩有時候都覺得這隻狗大概真的聽得懂人話,他對狗兒搖了搖頭,走進廚房後從櫃子裡拿出罐頭,「你只能吃這個啦。」
「嗷嗚……」
「裝可憐也沒用。給你吃我在吃的東西的話會害你短命的。」
應該是聽懂了他堅決的語調,藍走到客廳自己把飯碗叼了過來。剛好把罐頭打開了的志摩低頭就看見狗兒善解人意的舉動,接過狗碗後笑著說了謝謝。
「藍,你其實還滿聰明的嘛……雖然看起來有點笨。」
調侃的補上了一句,志摩被眼神變得兇狠的狗兒用力的踩了下腳背,他吃痛的喊出聲音,隨即賠罪的笑了笑。
「抱歉抱歉、我沒有在罵你啦。今天晚餐給你多吃一點,不要生氣喔。」
藍這才滿意的挪開了踩著他的前腳,志摩順手揉了揉狗兒的頭頂。心底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原來寵物跟人是可以這樣溝通的嗎?比起對話,更像是……心電感應?雖然說起來很超乎常理,但志摩完全可以從表情知道藍在想什麼、而對方也能精準的察覺到自己當下的心情。
彷彿是用靈魂在交流。
志摩至今為止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一邊思索著這些有可能根本只是自己的錯覺的事情,把狗碗放到客廳,正準備到廚房張羅自己的晚餐,卻發現藍又跟了上來,那雙閃亮亮的眼睛猛盯著他瞧。
無奈的又蹲下身子,大型犬馬上又撲了上來的討摸摸,志摩寵溺的微笑著,雙手用力搓揉著那蓬鬆的皮毛。
「你啊,太愛撒嬌了吧?」
「嗷嗚?」
「哈哈、不過,我不討厭這樣。」志摩用彆扭的方式說著,他歪著頭想了一下,看著藍反射出美麗光芒的眼睛,下意識的就改用更直接方式重新說了一遍,「藍,我很喜歡你跟我撒嬌喔。」
狗兒喜出望外的搖著尾巴,興奮的把他整張臉舔的都是口水。
志摩不僅不覺得髒,還由衷的感到開心。
原本懷抱於心中的罪惡感,因為藍的到來而稍微減輕了一些。
肩上的重量雖然增加了,左胸口卻盈滿了幸福的溫度。
志摩看著狗兒近在眼前的真摯的眼神,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
「志摩桑,你最近心情好像很好耶?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這個嘛……」
「啊、如果不方便說也沒關、」
「我最近養了一隻狗,很可愛喔。要看照片嗎?」
「真的假的!?欸――哇、是薩摩耶嗎?」
「嗯,很可愛吧?」
「超可愛的欸!吶吶吶、我也有養狗喔!是臘腸狗!不過,大型犬果然就是不一樣,很好摸吧?好羨慕啊~」
多虧了藍,志摩在職場上也變得跟同事有話聊了,早已生鏽了的那條名為人際關係的鐵鍊久違的轉動了起來。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志摩當時是這麼相信著的。
*
說真的,要應付精力旺盛又黏人的大型犬其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志摩某天下班回家發現藍把一整袋的衛生紙咬得亂七八糟,他怒目的瞪了過去,還來不及生氣就屈服在狗兒委屈過頭的視線之下。他嘆了一口氣。
「……抱歉,我讓你覺得寂寞了吧?」
終究還是罵不出口,志摩輕輕抱住了大型犬溫暖的身子,對方細微的嗚咽聲像是在對他反覆的說著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可能是在前一個主人的淫威之下產生了陰影,藍只要看到人抬起手作勢要打牠就會嚇得整隻狗縮起來,志摩很清楚這件事,他不願再讓藍想起痛苦的回憶。
「沒事啦,我沒有生氣。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喔。」
安慰的話語讓藍顫抖的身子慢慢恢復平常的狀態,志摩看著狗兒恢復光芒的雙眸,放心的揚起笑容。
「晚上一起睡吧。你不是一直很想鑽進我被窩裡嗎?」聽到這話,藍垂下的尾巴高興地左右搖動,志摩搓了搓狗兒的下巴,「不過,要先洗澡才行。」
「汪!」
「想要一起洗澡?可以啊。狗也會喜歡泡澡嗎?」
「汪汪!」
「你喜歡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05.
晚餐後的散步時間大概是自家狗兒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
每當志摩正在洗碗時大型犬就會自動地去客廳咬來牽繩,很乖的坐在他腳邊等待。他將最後一個盤子洗乾淨的放到碗架上,藍興致高昂的朝他吠了一聲。
「好好好,別急啦。」寵溺的說著,志摩熟練的幫大型犬綁好牽繩,拍了拍牠的身子,「去玄關等我一下。」
聽見指示後藍轉身跑開,志摩拿了鑰匙錢包跟手機、把燈關上,準備就緒後也走向玄關。大型犬又是乖巧的坐姿,志摩忍不住的微微一笑,心想,這隻狗真的是乖到不行。
「――走吧。」
握緊了牽繩的一端,志摩一把門打開狗兒就迫不及待的衝了出去。
他加緊腳步的跟上跑在前方的大型犬。
在慢跑的過程中拂過臉頰的夜風十分涼爽,志摩看著藍那一身白毛在路燈的照耀下彷彿正在閃閃發光。
儘管是黑夜,他仍好似看見了璀璨的豔陽。
屬於陽光的和煦照亮了微揚的嘴角,一人一狗的身影劃破黑夜,向前奔跑。
這樣充實的日子,是志摩以前從未想像過的。
*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已經跟大型犬同居了一個半月,志摩也已經習慣了跟對方的相處模式。
他們一起看電視、一起睡覺、一起散步,放假時會到更遠的河堤盡情奔跑。
志摩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某天,他下班回家時沒有聽見一如往常地狂奔過來迎接他的腳步聲,正覺得有些奇怪時,踏進客廳就看到自己忘了關上的落地窗外頭的紗窗底部破了一個洞。
志摩蹲下身子查看,雖然洞並不大,但藍說實話也不胖,看起來會那麼大隻只是因為毛太膨鬆的關係,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身軀還是比正常的薩摩耶還要瘦弱。
難不成就是從這個洞跑出去的?可是、這裡是五樓欸?
沒開燈的家裡一片漆黑,寂靜的空氣顯得十分死寂。
志摩聽到了自己無限放大的心跳聲響徹耳膜。
他皺起眉頭的環視了一圈,著急地一邊喊著大型犬的名字一邊打開了家裡的每一扇門尋找對方的蹤跡。
……到處都沒有。
「那隻笨狗……!到底去哪裡了啊!?」
低聲地罵著,志摩正想要出門找狗,一聲熟悉的吠叫從門口傳來。
「汪!」
他三步併作兩步的衝向玄關,只見一道白色的身影像是閃電般的從他沒關緊的門板外頭衝進來、撲到他身上。
志摩一個沒站穩的跌坐到沙發上,全身髒兮兮的大型犬喘著氣的用開心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咬著唇,二話不說的抱緊了眼前的狗。
「你是跑到哪去了啊!?大笨蛋!」
「……嗷?」
藍發出了疑問的低叫,似乎是想跟志摩說『我只是出去一下,不要這麼擔心嘛。』志摩伸手拭去在不知不覺中溢出眼眶的淚水,哭笑不得的用頭槌輕輕的撞了大型犬的額頭一下。
「怎麼可能不擔心!不准再亂跑了喔!」
「汪汪!」
「你真的是……」
所有想說的話都被激動的心緒擾亂到堵在嘴邊說不出口,志摩從沙發上站起身子,幫大型犬把卡在毛上的落葉一一拔下來。
「汪!」
「……你到底是跑去哪裡玩了啊?有夠髒欸。等一下要好好洗澡、」
「汪汪!」
「嗯?」
藍咬住了他的袖子往外扯,志摩挑了挑眉,停下手上的動作的跟著大型犬走到玄關。
然後,他看見了放在門口的地上的幾根沾滿泥土的紅色花朵。
翻攪的心緒滿是感動。
志摩不曉得該如何用言語表達此刻的心情,他垂下目光的看著大型犬清澈無瑕的琥珀色眼眸,視野再度模糊。
*
志摩將藍送他的花插在寶特瓶裡頭,擺在客廳。
把破了洞的紗窗換新。
每天早上也會三度檢查自己到底有沒有鎖緊家裡的所有門窗。
他以為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了。
――應該要是這樣的。
*
鮮花枯萎的那天,志摩沒有多想的就把變成褐色的乾癟的枝條從寶特瓶裡拿出來、扔進垃圾桶。嚼著嘴裡的早餐的同時看著自家大型犬埋頭吃飯的身影,一邊想著今天下班回家再去買新的花來裝飾好了……啊、還要順便買一個好看一點的花瓶。
「藍,我出門囉。」
「汪汪!」
白色的身影乖巧的坐在玄關的地上,用熱切的眼神目送志摩出門。
已然成為日常的一幕,他完全沒放在心上。
*
那天之後,藍就再也沒有回家了。
――第一章節‧終――
06.
〈2019年〉
伊吹……藍……
志摩愣愣的看著即將要成為他的搭檔的那人的名字,心跳漏了一拍。
――『藍』。
應該……只是巧合吧?不、『絕對』只是巧合。
理所當然的,他的搭檔是一個人,不是一隻狗。
用指關節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志摩來來回回的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這才清楚的看見了簡歷上未來的搭檔的照片。
是人沒錯。沒有耳朵、沒有尾巴、也沒有白色的蓬鬆長毛。
……廢話。
唾棄的在心底吐槽自己的動搖,志摩一閉上眼就被一抹刺眼的白色入侵思緒。
他這幾年來從沒放棄尋找那隻離家出走的狗兒。
不過,他始終沒找到。
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再養一隻,但逛遍了所有的收容所、寵物店、甚至是每一條巷口,都尋不著跟藍擁有類似氣質的狗。
志摩至今還是捨不得把屬於藍的狗碗跟玩具扔掉,手機裡頭的照片也都沒刪除。
嵌入靈魂的刺又多了一根。
他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試圖用這樣的痛楚將自己從汪洋般的懊悔中拉出,但成效不彰。
窒息的想著,自己或許就是命中註定不能擁有幸福。
*
跟伊吹本人見到面的前一秒,志摩都還在想著要是對方是自己以前養的那隻狗就好了。
……蠢得要命。
他已經懶得吐槽自己的妄想了,看著眼前那個怎麼看都不可能長出狗耳朵的傢伙臉上的笑容,志摩假裝鎮定的跟伊吹握了手。
從對方的掌心傳來的熱度牽動了他過度敏感的神經。
志摩有些訝異地抬起眼,但伊吹的傻笑一秒就將他拖回現實。
……はぁ……
還是專心工作吧。
*
「吶吶、志摩~」
「……幹嘛啦?」
「我們今天真的是第一次見面嗎?總覺得我好像有在哪裡看過志摩耶。」
「到底在說什麼啊?我可不記得有看過你。」
「欸――是嗎――啊!該不會是在警校讀書的那時候看過的?你看、因為我們同屆嘛!」
「誰知道。」
「真的沒有嗎?」
「……你好煩啊。」
「嗯――可是我這十年都待在奧多摩耶,志摩也沒有來奧多摩過吧?」
「沒有。」
「呿、有夠冷淡。」
*
志摩很努力的告訴自己:不要將伊吹跟養過的那隻狗做一些無謂的連結。
可是,越是相處,志摩就越覺得伊吹很像狗……而且,無庸置疑的是大型犬。
伊吹跟那隻狗兒一樣拯救了自己某部分早已壞死的靈魂。
天台上的話語在夕陽的渲染下深深的銘刻進曾經被尖刺堵住的傷口。
漾起漣漪的內心激盪出了一道白色的閃光,真實的樣貌被融合為一的輪廓的界線與翻騰的水面掩蓋。
他已經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伊吹穿著的外套的顏色、抑或是狗兒奔跑的身影。
又或者……
07.
伊吹那彷彿正在撕扯著靈魂的哭聲在耳邊揮之不去。
正在開車的志摩不時用眼角餘光瞥著副駕駛座上的那人,對方看上去沒什麼異樣,不過,比平時還要沉默許多。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才剛發生那種事……
志摩自覺很不會安慰人,他不曉得該對現在的伊吹說什麼才好。
被託付的話語言猶在耳,但志摩幾乎是當下就決定了要將這個請託帶進棺材裡,絕對不會轉達給伊吹。
……他不想要再聽見伊吹那樣痛苦的哭泣聲了。
外頭明亮的街燈隨著車子的行駛攀爬上擋風玻璃,早該是看習慣了的景色,此時此刻卻在心情的影響下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陰鬱。
無處發洩的悲傷沿著傾瀉的思緒逆流而上。
志摩抿著唇,握緊了方向盤。
*
早上九點,伊吹將車子駛進停車場,熄火。
緊蹙眉頭的志摩看著駕駛座上的那人很快地解開了安全帶,他猶豫了好一會兒,趕在對方跳下車前開口。
「……喂。」
伊吹轉過頭,看著他的臉不解的眨了眨眼。志摩花了好幾個小時斟酌老半天的詞句最終還是沒派上用場,他放棄了般的用一種飽含嘆息的語調說著,「我跟你回家。」
「嗯?」
「我說、我跟你回家。」
「……欸?」伊吹扯開了一個根本不帶笑意的笑容,雙眼微微瞪大,「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說著稱不上理由的理由,志摩躲開了伊吹的目光,解開安全帶。
「志摩、那個啊、」
伊吹追上了他前進的步伐似乎是想要解釋些什麼,志摩不耐煩地停下腳步,站定了之後轉過身,沒能來得及煞車的伊吹差點撞了上來,兩人的距離很近很近。
近到志摩可以感覺到伊吹的呼吸跟體溫。
他悄悄的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的躲開過於親密的接觸,看著對方一副明明就是想哭卻硬要撐開笑容的表情。忍不住地在心裡罵著,這傢伙實在是笨的可以。
明明是個笨蛋,卻讓他如此心疼。
……可惡。
志摩皺緊了眉頭,用不容反駁的堅定語氣一字一句的說著,「不准說沒事。不可能沒事的吧?還有,不想笑的時候就不要笑了,很難看。」
聽到這話,伊吹瞬間收起那個勉強的笑容,嘴角下垂的同時也牽動一股心疼從他的左胸口滿溢而出。志摩注意到了對方稍微握緊的拳頭,他伸手拍了拍搭檔的背,推著他向前走。
「……志摩……」
「嗯。」
「謝謝你……」
「謝什麼啊?笨蛋。」
低笑一聲的看著伊吹好像又要哭出來的表情,志摩安慰般的抓緊了對方的肩膀。
*
早晨的陽光在伊吹的眼底映照出一個志摩熟悉的顏色。
他看著那抹似曾相識的琥珀色,整個人愣在原處,不只身軀、連思緒也完全僵住。
大概是因為伊吹很常戴著墨鏡,所以他才一直沒注意到這件事。
可是、怎麼會……?
難道說,伊吹真的是――
「志摩,你怎麼了?」
伊吹疑惑的嗓音讓志摩回過神來,但他的目光還是無法從對方的眼眸上移開。志摩下意識就撐起身子抓住了伊吹的雙肩,湊近地盯著對方的臉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志摩?」
被他突來的舉動嚇了好大一跳的伊吹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志摩在確認了眼睛的顏色跟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之後,伸手往對方的頭頂摸過去。
柔順的髮絲蹭上掌心,沒有狗耳朵藏在裡面。
志摩不禁喃喃自語的脫口而出,「沒有……」
「等一下、志摩,沒有什麼?」
聽見伊吹驚慌失措的問句志摩這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人都撲到了對方身上,他連忙向後退開身子,為了掩飾尷尬乾咳了一聲,但兩人間的氣氛還是十分微妙。
志摩擰住自己皺起的眉心,搖了搖頭。那抹琥珀色死命的抓著思緒的邊緣、怎麼甩都甩不開。
「……抱歉,我大概是太累了。」
「要睡一下嗎?啊、可是,我的床很窄、」
「無所謂。」
「欸?」
最後,他們背靠著背的擠在伊吹家裡的單人床墊上睡覺。
貼近背部的體溫讓志摩又產生了某種那隻離家出走的狗回到了他的身邊的錯覺。
……好溫暖。
被混亂的心緒干擾到睡不著志摩在伊吹熟睡過去之後翻過身,他想要驗證心中的猜想,於是伸手攬住對方蜷縮的身子。
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就不可能的啊。
鼻尖小心翼翼的蹭進那細軟的髮絲裡頭,雖然不是白色的毛髮,卻是記憶中的觸感。雖然不是相同的氣味,卻同樣能撫慰人心。
――真的好像。
――太像了。
怎麼會這樣?
伊吹在他懷裡睡得很沉。細微的呼吸聲讓包裹著對方的身子的陽光為之輕顫。從伊吹身上感受到的所有的一切匯集成一道洶湧的瀑布,無情的將志摩僅有的理智沖刷到看不見盡頭的彼岸。
志摩感覺自己真的回到了抱著狗睡覺的那時候。
『時間無法倒流』。
可是、可是――
08.
伊吹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縮在志摩的懷裡。
他抬起眼,盯著距離志摩過近的睡臉愣了好久,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們兩個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姿勢,隨即感覺到對方摟著自己的背的力道透露出了一絲的不容拒絕。
總覺得志摩有點奇怪……無論是現在的搭在他背上的手或是不久前對方撲上來摸他的頭的動作都讓伊吹隱隱察覺自家搭檔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志摩的神情中飽含著他無法解讀的、不是針對自己而來的焦慮。
思索了一會兒,直覺告訴伊吹還是不要試圖掙脫比較好,他反而還往志摩的胸膛靠過去一些。
對方笨拙的關心與意外直率的擁抱讓他安心。
儘管靈魂上的傷一時半刻無法癒合,但對方的陪伴溫暖到讓他想流淚。並非痛苦的淚水,而是欣喜的表現。
伊吹揚起嘴角,久違的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而且,志摩的體溫讓他感覺十分熟悉。
有種懷念的氛圍……
還沒來得及對這出乎意料的熟悉感提出一個具體的解釋,伊吹又沉沉睡去。
*
再度醒來時,溫暖的擁抱已不復存在。
朦朧的視野中出現了志摩坐在矮桌邊看著無聲電視的背影,伊吹悄悄伸手摸了摸志摩躺過的床鋪,早已沒有餘溫留下。
抱著自己睡覺的志摩,該不會只是錯覺吧?還是夢?
……可是,交融的體溫明明是那麼的真實。
伊吹不甘心的把頭藏進棉被裡,對於自己的眷戀感到一陣混亂。
*
之後,志摩沒有提起過那天抱著他睡覺的事情,而伊吹也很會讀空氣的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要是真的戳破了,總覺得會改變一些不該改變的東西。
他不太懂潛伏於胸口的情感到底是基於加深了的搭檔間的牽絆,抑或是其他的、更加複雜難解的怦然心動……伊吹不擅長思考太難的事情,於是他的潛意識反射性地將那不斷脹大的、快要衝破胸膛的東西暫且扔到思緒的一角。
不過他也注意到了,從那天之後志摩總是會趁著他看向別處時盯著自己的臉瞧。
志摩似乎是想要在他身上追尋著某個早已不存在的東西。
這樣的直覺是從何而來伊吹無法說明,他更在意的是,志摩追尋著那個東西究竟是……?他捏著手裡喝到一半的哈密瓜果汁,心頭湧上了一股說不上來的煩躁感。
轉過頭想要捕捉志摩熱切過頭的凝視,對方卻敏銳的在他動作的前一刻挪開視線。伊吹不滿的撇了撇嘴。
「志――摩。」
「怎樣?喝完這個就要回車上了。」
「再一下下啦~」
「はぁ……你是想要偷懶到什麼時候?」
「志摩明明也跟我一起在偷懶!我們可是共犯喔!別想賴帳!」
「……是是是。」
不耐煩的語氣讓伊吹感覺方才那溫柔又熾熱的目光彷彿只是自己的錯覺,志摩驟變的態度讓盤踞於心中的不滿漸漸加深。
但他表面上還是笑嘻嘻的。
此時此刻與對方並肩看著的風景,在志摩的眼裡會是怎樣的顏色呢?
不悅與焦躁混雜成了一個深沉的硬物鯁在喉頭。
伊吹收斂起笑容,沉默的遙望著遠方的屋頂上飄揚的旗幟。
他知道,志摩所看見的也許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風景。
09.
志摩知道自己對於伊吹的情感絕大部分都只是移情作用。
但那是指衝動的部分。
不衝動的部分以一種緩慢的姿態流淌在靈魂的底部,沉澱出了某種從未品嘗過的甜膩氣味。
――兩者逐漸混淆。
可是,他對於狗兒的懷念與想要讓伊吹永遠保持純粹的兩個想法卻是完全不衝突的。
太過複雜的心緒讓志摩也快要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
他只知道,無論是關於狗的記憶或是伊吹的笑容,他都必須守護到底。
白色與琥珀色的色塊在瞳孔中重疊、交揉,衝破意識的框架。
快樂的回憶必定伴隨著失去的痛苦,然而,那樣的窒息感並非阻礙他前進的理由。在因為藥物而引起的惡夢中徘徊時,志摩認清了自己的心情。
被狠狠的撞了兩次的額頭正在發疼。船隻正在搖晃。
但志摩知道,自己的情感堅定不移。
*
「志摩醬要來我家嗎?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耶~」
「慶祝什麼?」
「很多可以慶祝的吧!好嘛好嘛、來我家喝酒!」
「……可以是可以。」
「耶――!」
跟著伊吹走進便利商店,志摩看著對方一邊哼著歌一邊往手裡的籃子扔進一罐又一罐的啤酒跟看上去就甜得要命的甜食,想要說些阻止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
伊吹開心的側臉讓他無可奈何的放鬆了皺起的眉頭。
「志摩醬,我們兩個今天要把這些喝完喔!」
「……蛤!?不可能吧?」
「嘿嘿、一起加油的話一定可以的!」
「加什麼油啊?完全不需要。」
「不醉不歸!」
「你小聲一點啦笨蛋!」
吵吵鬧鬧的兩人提著兩袋滿滿的東西離開了便利商店。
明亮的路燈映照出並肩而行的他們時而交錯、時而重疊的影子,志摩沒有躲開伊吹刻意湊近的身子。
不時碰在一起的手背讓體溫相觸,纏繞上了某些難以形容的想法。
志摩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將這些想法化為言語,傳達出去。
*
大概是因為吸入了過多危險的藥物,他們根本沒喝多少就覺得醉醺醺的。
志摩頂著發暈的頭,回過神來時就發現伊吹正躺在自己的大腿上,用一種異常清醒又過於直率的眼神直盯著他。
跳動的心臟漏了一拍,志摩停下了輕撫著對方的頭髮的動作。凝固在半空中的手無處可去,他悄悄的握緊了拳頭,屬於伊吹髮絲的觸感倔強的殘留在掐緊了的掌心裡頭。
……現在是怎麼回事……?
「志摩。」
伊吹的嗓音十分清晰,志摩眨了眨眼,四目相接的同時,他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胸膛上鼓譟。
「我想起來了。在船上做惡夢的時候,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說出口的話語因為喉嚨的乾涸而顯得有些低啞,志摩屏住呼吸的看著伊吹在微弱的月光下熠熠生輝的雙眸。
對方衝著他拋來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啊,大概五年前吧?騎著腳踏車在街上巡邏的時候被一輛車撞到、」
「……蛤?」
「就是車禍嘛!車禍!但不是單純的意外啦,那個人是故意撞我的……好像是因為我幾個月前開了他一張超速的罰單吧?挾怨報復?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等一下……我怎麼沒聽說過這件事?」
「嗯?因為我是第一次說啊。」
伊吹理所當然的語調讓志摩一陣頭疼,他沒想到伊吹居然也有瞞著自己沒說的事情……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也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他們好歹也是過了三十幾年沒有對方的人生。
志摩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對於自己所不知道的伊吹的過去的嫉妒十分幼稚且不可理喻,他抿著唇,默默地聽著伊吹繼續講述跟車禍有關的事情。
「那次車禍很嚴重喔,之後聽醫生說好像全身上下都有滿多地方骨折的、腦震盪啊腦出血啊什麼的也有,因為太嚴重了,我那時候躺在醫院昏迷了快兩個月――可是,醒來之後一點後遺症都沒有!很神奇吧?」
雖然伊吹是用輕鬆的心情在說這件事,但志摩卻沒辦法以相同輕鬆的態度面對這段往事。他豁出去的重新將掌心揉上伊吹的頭頂,心疼的說著,「……很痛吧?」
聽到他的問句伊吹只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不痛喔。因為有志摩在。」
「……什麼意思?」
「我那時候不就跟志摩說,我們好像不是第一次見面嗎?」
「呃、嗯……」
「因為,在我昏迷的那段時間,我都跟志摩待在一起啊。」
不解的皺起眉頭,志摩回握住了伊吹的手,兩人的視野在溫潤如水的月色中融合。
糾結的思緒找不到正確的出口。
*
伊吹想起來了。
那個溫柔的喊著他的名字的嗓音,是屬於志摩的。
『――藍。』
一遍又一遍、在他痛苦時呼喚著他的名字,遍布全身的疼痛在對方撫摸上身子的瞬間消失無蹤。
共度的時光雖然很短,卻彌足珍貴。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志摩曾經溫柔的對待自己。
發生車禍的當下伊吹感覺到原本身處體內的靈魂被撕裂成碎片,他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失去生命。
其中一塊靈魂的碎片被同樣受創的另一個靈魂吸引、發出共鳴,某部分的意識轉移到了一隻正在苟延殘喘的大型犬身上。
而那隻狗,就是――
*
「志摩醬一定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吧?」
「……我才沒有那樣想。」
「真的嗎?你相信我嗎?」
「嗯。」
志摩奮力壓抑下想哭的衝動,把伊吹的手握得很緊很緊。
「……藍……」
久違的呼喚讓伊吹的眼眶瞬間充滿滾動的淚水,哽咽的志摩久久無法說話。
「吶、志摩。如果我說,我從那時候就喜歡上你了,你會怎麼回答我?」
伊吹用顫抖的嗓音這麼問著。乞求的目光跟當年那隻正在向自己求救的大型犬一模一樣。
五年前,他拯救了藍的生命。
五年後,他接住了伊吹的情感。
志摩勾起笑容。
「……笨蛋。」
「我、我是認真的欸!志摩你怎麼可以罵我笨!」
「我知道啦。」
輕聲地說著,志摩俯下身子,在伊吹的唇邊落下一個輕吻。
――我也……喜歡你。
――跟我在一起吧。
*
「所以那時候藍到底離家出走去哪裡了?」
「啊……那個啊……」
「不能說嗎?」
「也不是啦……我怕志摩會難過所以、」
「有什麼關係。不是還有你在嗎?」
「哈哈、我會負責安慰志摩的~」
「知道就好。」
「那時候啊,是因為那隻狗狗想要救我吧?所以就從家裡逃了出來,跑到很遠很遠的山上,狗狗精疲力盡的倒下之後,躺在病床上的我就醒來了……」
「哪裡的山上?」
「……不知道。恢復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感官好像比以前更敏銳了,跑起步來也更快了~大概是狗狗的功勞吧?感覺我們的靈魂好像融合了――」
「那你怎麼沒長出耳朵?」
「噗、志摩醬有那麼喜歡揉耳朵嗎?你可以揉我的啊~我也喜歡被志摩揉耳朵~」
「……有夠變態。」
「哪裡變態!?因為很舒服嘛!」
「揉耳朵你就滿足了?」
「志摩醬如果要幫我揉別的地方我也是很樂意啦~」
「看吧,果然是變態。不過、我不討厭。」
「志摩不說清楚的話我聽不懂喔。」
「……呵。我就是喜歡變態。滿意了吧?」
「還不滿意~來親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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