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們是搭檔,僅此而已。
當志摩在心底對自己默唸出這句話時,另一個微小卻清晰的質疑浮出意識。
『――你確定嗎?』
*
「伊吹,你現在在家嗎?」
『嗯――?在啊,怎麼了~今天不是休假嗎?志摩醬怎麼會打給我?』
「……等一下可以見個面嗎。」
『不要無視我的問題啦!為什麼突然要見面?難道說志摩想我了嗎~?昨天明明還、』
「不方便?」
『怎麼會~我家隨時都歡迎志摩過來喔!』
*
志摩其實沒有想要太過介入伊吹私人的情緒。
公私分明對他們來說都是好事,休假日基本上不會碰面也不會互相傳訊息變成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試想,兩個男人在工作時間就幾乎在密閉空間裡待上一整天了,要是連假日都見面也未免太如膠似漆……說到底,也沒有什麼必須要在休假時見面的理由。
直到今天以前,志摩都是這樣想的。
他看著伊吹家的門板,心情複雜。灑落於後腦杓上的午後燦陽燒灼著他此時此刻動搖的內心,志摩握緊了手裡裝著啤酒的塑膠袋,掌心摩擦過塑料時發出陣陣細碎的聲響,像條小蛇一般竄進思緒的縫隙。
……這是第二次。
上次還能勉強算是為了公事,但是這次……
志摩不知道要幫自己找藉口到什麼時候,他滿臉糾結的按下伊吹家的門鈴。
很快的,奔向門口的腳步聲逐漸接近,他故作淡定的緊盯著門板上的某一點。
「志摩~歡迎你來~」
伊吹大大的笑容闖入視線、烙印眼底,志摩卻看出了隱藏在璀璨背後的深沉。混沌、漆黑,黏稠的物質包裹住了伊吹的笑容,使其原先應該要無瑕的光芒染上點點黯淡。
――他寧願自己不要發現。
不過,既然都發現了,就不能放著不管。
『因為他們是搭檔,僅此而已。』
*
「志摩醬想吃點什麼嗎?我早上有多做了一些涼拌茄子,很好吃喔!」
「……隨便。」
在矮桌旁坐下,志摩邊有氣無力的應著邊將啤酒從塑膠袋裡拿出來放在桌上。他單手撐著臉頰的遙望著伊吹站在廚房裡的身影,很努力地在剖析這一陣一陣宛如漲潮般湧上心頭、每次的洶湧好像只差一點點就快要淹過理智的情感究竟為何。
他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伊吹笑嘻嘻的拿著一個保鮮盒跟兩雙筷子走了過來,志摩趕緊收回自己的視線、假裝沒事的拉開啤酒的拉環。
「志摩想直接用手拿還是用筷子吃?」
「你都拿筷子來了,就用筷子吧。」
「嗯。給你~」
「……謝謝。」
他接過筷子的夾起一塊茄子放進口中,冰涼的觸感跟恰到好處的調味拂過味蕾,好吃到要不是現在他毫無心情品嘗美食不然一定會讚不絕口的程度。志摩緩緩的嚼著嘴裡的食物,偷偷的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瞥正在仰頭喝啤酒的伊吹。
對方身上的打扮跟休假日十分合襯――寬鬆的白T加上灰色睡褲,後腦勺上的頭髮有些亂糟糟的,感覺就是睡醒之後根本沒去整理才會讓髮絲翹得如此猖狂。從打開的落地窗流淌進室內的陽光在伊吹淡色的瞳孔中反射出琥珀般的光芒,志摩抿著唇的凝視著伊吹略帶笑意的臉,欲言又止。
「話說~志摩醬怎麼會突然過來?真的想我了嗎~?」
伊吹問完之後自己都忍不住的輕笑出聲,志摩其實也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
他悄悄的閉上眼,在這半秒之間,啤酒罐上的水珠浸潤指尖,沁涼透心,彷彿澄清了他糾纏許久的心思。他重新張開雙眼,對上了伊吹疑惑的視線。
「……嗯。」
伊吹眨了眨眼,似乎是對於他肯定的回應感到困惑。
「我在想,你是不是在哭。」志摩壓抑下燒灼神經的羞恥感,緊緊的盯著伊吹怔愣的神情,「……四捨五入就是我想你。」
「欸……?四捨五入是這樣用的嗎……?」
「我說是就是。」
「咦?可是……?咦?我沒哭啊?志摩醬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耶?」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只是假裝不懂?」志摩深呼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不知道該說是難堪抑或害臊的感情在瞬間蜂擁而上,讓他感覺自己整張臉燙得要命,「你真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嗎?伊吹。」
「……啊?」
「明明很想哭就不要笑啦!大笨蛋!」
志摩氣呼呼的把筷子扔在桌上,撐起身子的越過矮桌、雙手用力地壓住伊吹臉,對方臉上的笑容終於被自己摧毀之後,一股莫名的安心鯁在喉頭。
隨之而來的是一段難以形容的尷尬。
伊吹沒有說話,抬起手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志摩這才回過神來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卻被對方出力抓住。交疊的體溫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亂,進退兩難的志摩只好選擇別開目光。
「志摩醬……你在擔心我嗎?」
「我沒有。」
「明明就有吧?都特地跑到我家來了。」伊吹有點無奈的笑了一笑,「對不起喔,讓你擔心了。」
「……幹嘛道歉?」
伊吹的低姿態讓志摩莫名憤怒,他怒目瞪過去,對方眼神中閃爍著的悲傷猶如一道瀑布傾瀉而出,志摩為之一愣。
「伊吹,你先放手。」
「嗯?志摩醬要回家了嗎?」
「……沒有。你先放手就對了。」
伊吹聽話的放手之後,志摩站起身子的朝伊吹那邊走過去,在滿臉困惑的那人旁邊重新坐下。他們距離很近,比平在巡邏車裡的距離還要近上許多。
近到,好似能清楚的感覺到彼此的心跳。
「除了會面一直被拒絕之外,你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沒有啦……」
明顯就是不想說,伊吹的態度讓志摩倍感煩躁。殘留在掌心的屬於對方的體溫侵蝕著所有的冷靜,志摩又重新捧住了伊吹的臉,逼著對方正視自己。
「我不是因為是你的搭檔才問這種問題的。」
「……不然呢?」
伊吹坦率地反問著,志摩聽見了自己如雷的心跳聲。
「我――不想要跟你只是搭檔。你呢?」
*
『因為他們是搭檔,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卻又不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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