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動販賣機透出的光芒照亮了黑夜的一隅。
腳步聲緩緩接近,鞋底與地面的摩擦聲非常細碎且規律,比起動作、更像個現象。不是以一種侵略的姿態踏入畫面,而是讓影子將黑暗與光明的界線漸漸模糊、融入微光、進而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黑色才是這個世界原有的姿態。
所有的光芒都是入侵者。
把幾個百元硬幣投入幣孔,盯著販賣機內排列整齊的商品們,志摩一未忍不住的這麼想。他不曉得這樣的想法算是負面還是正面,不過,對他來說至少是『符合邏輯』的,沒有讓情緒特別哀傷、或是特別高昂。
按下按鈕後兩瓶飲料沒有時間差的滾落取物槽,相互碰撞所發出的聲音在這安靜的街區顯著有些吵雜。
他彎下腰的把飲料拿出來,貼近掌心的鋁罐所發出的溫度比平時還要高,或許是因為今天特別冷。但他沒有鬆手、反倒更加出力的握住。
理所當然的事情,有時候就是很容易被人們遺忘。
『時間無法倒流。』
他抿著唇,重新站直了身子後邁步離開。
混雜著兩種色彩的影子消失,黑暗與光明的界線恢復清晰。
販賣機依舊在電源的供應下散發光芒,為偶爾停駐的人們提供一絲慰藉。
但是吶、對於這個世界來說,這就只是一筆單純過頭的利益交換,沒有任何的情感摻雜其中。
投錢就能拿到想要的東西,就只是這樣而已。
所有多餘的情緒都是人們自己幻想出來的。
可是,要是無時無刻都只循著邏輯而生,大概總有一天會失去原本的自我。
志摩把其中一瓶咖啡放進大衣的口袋,邊走邊打開了另一瓶、仰頭喝了一口。
讓人皺眉的苦味在舌尖擴散、侵蝕內壁、滑入體內。
那帶著酸澀感的苦讓他彷彿看見自己的身體被汙濁的黑色佔據。
當然,這只是他的幻想罷了。
*
「喂,給你。」
一坐上車就把口袋裡的咖啡扔給整個人都快要隱身在黑夜中的伊吹,志摩關上車門,轉過頭就發現了自家搭檔又驚又喜的視線。
「志摩要請我嗎?」
「……對啦。」
「好開心喔~」
「……」
沒有回應,志摩只是默默的看著伊吹打開拉環,滿臉愉悅的喝著咖啡。
――剛剛一定在哭吧,這傢伙。
――眼眶有夠紅。
他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把視線挪開。盯著擋風玻璃外什麼都沒有的黑夜,志摩放輕的嗓音的開口。
「伊吹。」
「嗯?」
「不是你的錯。」
話語的尾端被車內一片寧靜吸收殆盡,志摩不敢轉頭看伊吹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
那沉潛於靈魂中的汙濁快要從口中嘔出,他奮力的用滾動的喉頭將它壓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伊吹才似笑非笑的說著,「……我知道啦。」
他們趕到火災現場時五層樓高的公寓已經陷入一片火海,住戶都安全的撤離了,但伊吹一直在說有聽到其他人都沒聽見的微弱的狗叫聲、一定有狗還被困在火場。
消防人員說現在不可能進去救了,志摩也只能抓著對方遠離那棟大樓、兩人合力的向住戶蒐集口供,他們是接到有人說目睹縱火才趕來的,但目擊者什麼都沒看清楚,一無所獲。
終於把火撲滅之後消防人員從其中一戶的人家裡頭找到了一隻大型犬幾乎被燒毀的遺體。
伊吹聽到的果然真的是狗叫聲。
不過,也已經來不及了。
「喝完這個就回去吧。」
「嗯。」
簡短的對話被黑夜吞沒。
儘管身陷汙濁、儘管自己早已被汙濁入侵、儘管這個世界的汙濁沒辦法減少――儘管、他們每天每天都被迫去面對那些汙濁。
儘管如此,他們並不是一個人。
只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志摩轉動鑰匙,讓引擎聲劃破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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